喻和颂飘在他身侧,指点江山。

    “水到家的企划案,你们公司营销总监是关系户吗?”

    江季烔拧眉,在文件封页上印上【不合格】,将文件放到了左手边。

    “想法可以,可落地性太差。”

    【不合格】

    “这家公司的法人身上还背着经济案,不做背调的吗?”

    【不合格】

    “这份合同可以,但成交价应该还能再往下谈0.5个百分点。”

    【待二次评估】,放右手边。

    看完所有文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私厨餐厅的午饭正好送到,江季烔用过午餐,休息了十几分钟,进休息室午睡。

    午睡到下午一点半准时醒来,下午有一场线上会议和一场需要外出的线下会议。

    结束一整天行程,天已经黑了。

    a市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这不是a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a市今年第一场鹅毛大雪。

    一人一鬼走出酒店时,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上车,侧着身趴在窗边看道路两旁还在积厚的雪。

    a市地处偏南,冬日里鲜少下雪。

    这样的鹅毛大雪,更是少见。

    喻和颂记得a市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雪,还是二十多年前。

    是个除夕夜,他母亲还在世,那年的除夕他们一家在外公外婆家度过。

    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进了小区。

    今天雪大,江季烔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电梯直达高层,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进屋。

    看着江季烔在玄关换好鞋,喻和颂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径直进厨房,不想江季烔竟走进了衣帽间。

    男人走到衣帽间深处,在一扇喻和颂没见他打开过的柜门前停下。

    柜门打开,喻和颂发现柜子里空荡荡的。

    偌大的衣柜,只装着一条折叠整齐的围巾。

    围巾被从衣柜中拿出,进到灯光下。

    喻和颂发现是条儿童围巾,红白格样式。

    围巾看着很旧,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但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一点破损和脏污。

    江季烔拿着围巾,关上柜门,转身出了衣帽间。

    他拿着围巾出了门,一路坐电梯下楼,走出楼房。

    雪还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难得的一场大雪,小区里到处是奔跑玩耍的孩童。

    喻和颂有些好奇看混在其中格外突出的冷漠男人,想不到他这副架势打算去做些什么。

    江季烔拿着围巾在小区里转了一圈,雪落满男人发间与肩头。

    最终,他挑了处位于小区楼房后无人的僻静角落,将围巾放进怀里,蹲下开始……堆雪人???

    喻和颂飘在江季烔对面半晌,眼见着江季烔已经滚出了一个圆球,他才勉强消化下眼前景象。

    他慢悠悠飘到男人身边,盯着男人看。

    江季烔表情认真,态度严谨。

    如果单独只看面部,他可以是在批文件、可以是在做决策、甚至可以是在搞科研,唯独不像在滚雪球。

    偏偏他就是在滚雪球。

    喻和颂接受得很快,他不再琢磨为什么江季烔会忽然下楼滚起雪球,飘在江季烔身侧,开始口头协助。

    “左上角,雪有点多了。”

    江季烔抬手削掉了雪球右上角的雪。

    ……

    “肚子部分有点太鼓了。”

    江季烔抓起一把雪,又往雪人肚子部分再填了填。

    …………

    “脑袋有点大了。”

    江季烔把刚制作完成的雪人脑袋放回雪地里,又滚了一圈。

    ………………

    喻和颂一屁股坐进雪地里,发表终评。

    “没默契。”

    江季烔抱起滚大一圈的雪人脑袋,来回看了两眼,又抬手削削。

    发现降至冰点的默契度似乎还有救,喻和颂飘起来,继续单方面协助。

    耗时一个小时,口头忙碌的喻师傅与手头忙碌的江师傅终于一起完成了堆雪人大业。

    江季烔找来两片树叶,撕成圆形充当雪人的眼睛,又找来一根树枝,充当雪人的鼻子。

    完成后,他坐进雪地里,静静注视着圆头圆脑的雪人。

    注视许久后,他拿出怀中围巾,围在了雪人脖颈间。

    大小竟刚好合适。

    喻和颂打量着雪地里围红围巾的雪人。

    左边脑袋凸,右边脑袋凹,肚子圆鼓鼓,脑袋大小快赶身体。

    丑得出奇。

    他冷不丁笑了声,侧过脸看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竟然也在笑。

    很浅的一点笑容,柔和了他那双看人总冷漠黑沉的眸。

    喻和颂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江季烔笑。

    生前连同死后,唯一一次。

    罕见的笑散得也快,男人注视着雪人,黑眸一点点沉下。

    像霜雪落进了那双本就冷清的眸里。

    皑皑大雪还在落,落了穿着大衣的男人满身,却始终落不到他身侧穿着单薄风衣的人身上。

    在雪地里坐到周身积起了雪,江季烔才起身,拿走了那条带下来的红白格围巾,回了家。

    经过这一段插曲,江季烔吃完饭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点。

    他今晚没有再处理工作,早早躺上了床。

    卧室窗帘敞着。

    窗外大雪积了半扇窗户,结了半扇窗霜。

    霜雪模糊窗外霓虹,将世界笼罩进寒凉与寂静之中。

    喻和颂在江季烔身侧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大雪一点点将窗沿填满。

    忽然他开口。

    “江季烔。”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喻和颂兀自往下说。

    “如果活着,这样的生活,还挺不赖的。”

    风轻扣玻璃窗,卷走窗上霜雪。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合了眼。

    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玻璃窗外在霜雪被卷走后,恢复明朗的霓虹。

    望得久了,也缓缓合了眼。

    敲门声响时,喻和颂只觉头沉得厉害。

    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撑开眼皮。

    入目一片漆黑。

    窗外响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空气中尽是寒凉潮意。

    他从床上撑坐起,发现身体有些无力。

    一种难言的怪异感在心头漫开。

    随着大脑逐渐清醒,喻和颂精准捕捉到怪异的源头。

    头沉、身体无力、手能结结实实地撑在床上……

    这些都不是鬼魂状态下能够具有的感受。

    喻和颂思绪正纷乱间,忽地再次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响过,一道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小颂,还在睡吗?”

    是卢善影的声音。

    但是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

    一切虚幻得恍若梦境,可胀痛的脑袋又叫嚣着眼下的真实。

    喻和颂在黑暗中抬手摸索。

    摸索到开关,他用力按下。

    眼前骤亮。

    适应了片刻眼前光亮,喻和颂逐渐看清四周。

    他正处在他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

    只是屋内摆设,却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床尾的书柜,他记得他大学毕业后就找人搬出了房间,将书柜后原本的空间改装成了壁挂式书架。

    窗前的书桌,他高中毕业后就被喻麒明换成了多功能办公桌。

    不止这些,还有床单被罩、窗帘地毯、衣架、窗前绿植,一切都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喻和颂压着强烈的晕眩感掀开被子迈下床,视线在扫到门边穿衣镜的瞬间,骤然停住。

    穿衣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少年身影。

    第5章 梦境

    喻和颂缓缓走向穿衣镜。

    拖鞋踩在地板上,踩实的触感与长时间漂浮的虚感交织,模糊颠倒着喻和颂对空间的感知。

    直到走到穿衣镜前,看清镜中人模样。

    万籁俱寂。

    镜中少年穿着一身淡蓝色棉质睡衣,灯光下颜色近浅灰的短发微微打卷。

    刚睡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笼着层水雾,晃着颜色凉薄的浅眸,隔着镜面与喻和颂对望。

    喻和颂轻拧眉,镜中少年长眉轻蹙。

    喻和颂舒展开眉头,镜中少年敛着水光的眸子无波无澜将人望着。

    是少时,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自己。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镜中人,半晌后缓缓抬手,将身上衣物一件不剩地剥下。

    穿衣镜一寸不落地映照出少年纤长身形。

    还在抽条的年纪,镜中人身形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单薄。

    单薄,却并不柴瘦。

    喻和颂抬手,手掌贴上心口。

    掌心下皮肤温热,能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