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月圆之夜之后，卢平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莉娅。

    他在她面前如此近距离地变身，那丑陋的狼头、狰狞的牙齿和扭曲的四肢，全都在她眼中暴露无遗。不仅如此，他差点就真的咬到了她。虽然阿莉娅最后安然无恙，庞弗雷女士也说，她身上只有些尖锐树枝和石块划出的伤痕，可卢平心里依旧难以释怀。

    要是她真的像他反复做过的噩梦那样，被他咬伤，然后变成了狼人呢？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后背发凉。

    卢平也隐约知道，自己昏迷之后，阿莉娅或许对他做过什么。也许抽过他的血，也许取过他的肉——身上的伤口不会骗人。可在他看来，这些伤都不算什么，比起让她亲眼看见自己变成狼人，那些伤简直微不足道。

    他想，她大概也被吓坏了吧？否则为什么自那以后，她几乎不再主动来找他，也很少出现在他眼前。

    至于与她有关的那些梦，卢平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琢磨。或许等他离开学校，和阿莉娅渐渐失去联系后，一切都会慢慢恢复正常，就像回到遇见她之前的日子一样。

    “自己辞职？”阿莉娅皱着眉，“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卢平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无奈，“那些家长们，大概不会愿意让一位狼人继续教授他们的孩子。”

    很多小巫师从小就听过关于狼人的恐怖故事，阿莉娅也不例外。父母们常常用它来吓唬孩子——要是你不听话，半夜乱跑，就会被狼人叼走，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卢平顿了顿，然后用带着些许好笑的语气说：“而且，我也不想再去解释自己不是个女扮男装的魅娃，每月缺席都是因为痛经。”他摇了摇头，“也不想再编理由，说是因为身体虚弱，常年多病。”

    虽然，狼人变身的过程的确很像挨过一场大手术。

    阿莉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他，神情若有所思。卢平看着她那双认真的黑眸，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别担心，我很早就做好了准备。”

    无论是心理准备还是其他准备，在十多年前的那个万圣节夜过后，他已经习惯了随时准备离开。

    阿莉娅觉得自己倒是没有在担心他，她只是想到水晶球中的那首预言诗。绿光与黑幕——如果这二者真的指的是詹姆斯和西里斯，那么剩下的“火光”与“掐断喉咙”，或许就对应着眼前的卢平和佩迪鲁。

    不过，这是否能算作真正的预言都还不确定呢，更无法判断它是否就在影射布莱克和卢平这四个昔日好友。

    卢平倚在办公桌旁，看着阿莉娅在面前左右踱步，觉得有点好笑。湖绿色的眼睛弯了弯，他低下头，慢慢抿了一口茶，没有出声催促她。

    终于，阿莉娅停下脚步，忽然问道：“那……您以后还要喝斯内普教授做的狼毒药剂吗？”

    卢平放下茶杯，扬起眉毛：“不是我不愿意喝，而是西弗勒斯大概不会再为我熬制了。他已经帮了我太多。”在离开之前，自己应该亲口再对西弗勒斯道谢才是。

    至于之后的月圆之夜，他大概会像一年前那样，躲到无人的偏僻森林里独自度过。哦，不，现在不同了——西里斯已经被释放，他或许还会变成大脚板来陪伴自己。

    “噢，那正好。”阿莉娅望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您觉得他熬制的狼毒药剂效果怎么样？”

    卢平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但还是温和地回答：“效果很好。我很感激他，还有邓布利多教授，真的。药剂的效果很棒。要说问题——那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按时服用，就不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阿莉娅却又追问：“您不觉得这狼毒药剂有什么问题吗？比如，只要少喝一次，之前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

    卢平微妙地察觉到这个问题背后的倾向，抬眼看着阿莉娅。她正盯着自己从左边踱步到右边，小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响。他笑了一下，却还是温声说道：“这是正常的。狼毒药剂就是需要一剂不落。”

    他又观察了下女孩的眼神，抬头想了想，才斟酌措辞道：“不过……的确，狼毒药剂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熬制，这太久了，不太好。西弗勒斯为此花了很多精力。”

    怎么还没说到点子上。阿莉娅没有回应，这时，她注意到办公室里少了点什么——原本摆在角落里的那张黑色长沙发不见了，空出来的地方只剩下茶几和几张单人沙发。

    卢平假装没有发现阿莉娅已经发现了那张黑色长沙发不见了的事实，继续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好吧，还有……它的味道。说实话，有点苦，不过这大概和材料有关。”

    阿莉娅叹了口气，走到桌前，干脆坐下，说：“狼毒药剂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些。它虽然用了狼毒草，但那只能间接起作用，所以熬制的时间才要那么长，所以才必须加上很多昂贵的魔药辅料，所以才要求您一次不落地服用。这本质上是因为狼毒草本身和狼人并没有直接联系，它只是一种剧毒草药，原理是以毒压毒。”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卢平到底有没有通过魔药学的n.e.w.t.考试？不过转念一想，连斯内普都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她便把这个怀疑抛在脑后。

    卢平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还没见过阿莉娅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她的神情专注，语速有些快，和平常冷淡的模样很不一样。

    “教授，我们来做一笔生意吧。”他听到阿莉娅淡淡地说。

    还没等他发出疑问，女孩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记录册，“啪”的一声放到他面前。接着，她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瓶小巧的魔药，以及一袋沉甸甸的金加隆，推到桌子中央。

    卢平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他从没想过，会在阿莉娅的口中听到“做生意”叁个字。这实在太违和了。或许是自己的刻板印象作祟，他一直觉得阿莉娅和金加隆、利润没什么关系。

    “什么生意？”他半开玩笑地说，同时把记录册翻开。扉页上贴着一张清单，标题上写着：fls-potion-v4。

    他低头往下看去，原本只是好奇，可看着看着，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一丝不可置信。

    记录册的扉页上密密麻麻写着这瓶魔药的熬制流程、环境要求、材料配比，以及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和对应的解法。

    “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一：短时失明或视力模糊。对此可服用加热过的火龙血精华，配合少量生姜汁药水。”

    “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二：头痛和耳鸣。对此可服用稀释后的甘草镇痛剂，或者其他安抚药剂”

    卢平的指尖停在那些字迹上，久久没有动作。

    他抬起头，望向正看着他的女孩：“这是……你做的吗？阿莉娅……”

    阿莉娅点点头，神情认真地说：“我需要您作为这个药剂的试验者。熬制魔药、服用魔药，以及记录所有的数据。包括熬制的日志、服药后的反应，和月圆之夜的情况。一月一个周期，每次到上弦月的时候，把记录册寄给我。除了这个月用现成的魔药外，之后的魔药都需要您自己来熬制。”

    一口气说到这里，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如果您之前的魔药学成绩有e以上的话。”

    卢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在光下显得很清透，此刻又十分深邃。

    他的眼神和平日有些不一样，让女孩舔了舔嘴唇，莫名往后靠了靠，拉开一些距离。

    她眨了眨眼，把手指放在桌上那袋金加隆上，继续说：“每次熬制魔药，以及一旦出现不良反应需要额外魔药的费用，都用这个。”

    卢平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她，手指却在茶杯把手上轻轻摩挲，好像借此安静自己。他的声音克制：“非常感谢你，阿莉娅。我……非常愿意参加这个试验。但我不需要这袋金加隆。”

    话音刚落，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再一次盯住她。这一次，目光里没有回避，反而格外认真。他的语气比刚才更重：“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阿莉娅。”

    阿莉娅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伸手把金加隆往他面前推近了一点，淡淡地说：“我认为这对价十分合理。您必须按照记录册里要求的环境去熬制，用里面列出的所有材料。”

    卢平盯着她，叹息道：“这不必，阿莉娅。我不该拿你的钱。我会自己去买材料的。”

    听了他的话，阿莉娅却只是反问：“自己去买教授，您知道这里面最昂贵的材料是什么吗？”

    “嗯？”卢平疑惑地低头去看手里的记录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女孩轻轻覆盖住了。

    阿莉娅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将那本厚厚的记录册拉到两人之间。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手指顺着书页边缘缓缓移动。

    卢平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阿莉娅一边盯着他，手指稳稳地点到了材料名单上最重要的一项。

    “是冻成冰晶的狼人唾液，教授。”阿莉娅轻声说，目光在他的浅色唇瓣上游移，“我只有在您这里才能买到。”

    fls-potion-v4，全称是the

    fourth

    version

    of

    the

    frozen

    lycan

    saliva

    potion，也就是“冰晶化的狼人唾液药剂第四版”的简写。十分无聊的取名方式，阿莉娅却认为足够清晰有效便行。

    卢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两人对视着，女孩的面庞似乎越来越近。卢平察觉到她的眼神，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一下，眼睫颤动。

    她的眼睛在光下很特别。

    卢平大概不需要再做任何测评了。阿莉娅在心里想着，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那双湖绿色的眼睛，还有那既纤弱又有力、既脆弱又强韧、既顺从又野性的姿态，这似乎互相矛盾但又同时并举的姿态，却让她很想再尝一尝。

    阿莉娅盯着他的唇瓣，逐渐凑近。

    卢平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握紧成拳，两人都没有说话。

    此时，壁炉里忽然闪起一阵翠绿色的火光，紧接着传来邓布利多的声音。

    “莱姆斯——噢，抱歉，把你吓到了吗？不好意思，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能不能来校长室一趟。”

    卢平猛地一震，手里的记录册“啪”地掉在桌上，书页摊开。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壁炉，确认邓布利多只是通过火焰传话，并没有亲自出现后，才松了一口气。

    “好的，校长，我现在过来。”他立刻快速答道，就像一位刚睡醒的人在努力假装自己清醒着。

    转过头时，他的目光和阿莉娅撞在一起。他眨了眨眼，喉咙一紧，低声说：“阿莉娅，谢谢你。我会严格按照要求去做的。现在……我得先去一趟校长室。”

    他一边说，一边“轰”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摩擦出声音。他的动作有些急促，甚至带着几分窘迫。

    卢平快步走到壁炉前，慌忙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又抹了把脸，才钻进火焰里。

    当他从校长办公室的壁炉里跨出来时，本以为只会看见邓布利多，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了。

    办公室里站满了人。不止邓布利多，还有一群学生。大多是赫奇帕奇和格兰芬多的孩子们，叁叁两两地挤在一起，神情紧张又带着几分期待。有些人脸上甚至还沾着墨迹，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

    “教授！”一个学生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从桌上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递到卢平手里。羊皮纸的边角有些脏，墨迹深浅不一，显然被许多只不同的羽毛笔签过，不过头顶的正文部分被溅了一大片墨水。

    “我刚刚在走廊里碰到这群孩子们，”邓布利多说，“皮皮鬼似乎对他们做了个恶作剧，把这张羊皮纸弄脏了。我想，他们大概需要你的帮助。”

    卢平低下头，目光扫过头顶的标题，还有底下的一行行名字。

    那些名字他都认识。他教过从一年级到七年级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每一位来上过课的学生，他都记得。现在，许多名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张羊皮纸上。他甚至还注意到几个斯莱特林学生的签名，虽然写在最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学生们。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掠过，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直到半晌才艰难地吞咽下去。

    “噢，”邓布利多轻声开口，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我记得魔咒也是你的强项，莱姆斯。这张羊皮纸应该很快就能复原了。”

    卢平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火焰里的绿光消散，卢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壁炉里。见状，阿莉娅只好撇撇嘴，看到桌上摆着的茶杯，便举起抿了一口。

    香气刚入鼻，她就觉出哪里不对劲。

    低头一看，是一杯柠檬香蜂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