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干嘛。

    洋平在电话中传达的消息他接收了个十成十,可是,他还是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该干嘛、想干嘛……或者,正在干嘛—

    当他以一记手刀劈昏一个与他差不多身高,急匆匆地朝法院方向走的黑发男子,与昏迷的对方互换了衣服,还大费周章地找了一家假发专卖店,挑了一顶几乎一模一样发型的黑发……做了这些看似非常无谓的举动之後,当他站在公共厕所的镜子前面,看着眼前那不复往昔开朗微笑,似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时,他在心中问自己:

    我到底在干嘛?我到底……想干嘛?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与巴顿并肩坐着,心思复杂地望着前方法庭上的交锋时,他仍不断自问着……直到,那爆炸般的消息出现—

    他的呼吸、他的心神、他理也里不清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全都被攫走了。

    骗人的吧!

    差一点,只差那麽一点,若不是那滚离的笔杆带给他一点点真实感,分散了一些他的注意力,他可能在当下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冲口:你骗人的吧!死狐狸!

    虽然,以他对那男人的了解,他在内心深处早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才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事实。

    但在认知到这点之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到底是为什麽~这男人永远都学不会,用圆滑一点的方式解决问题咧?!总是这样……这家伙总是这样……总是不择手段地一次就把事情作到最绝,一点转寰余地也没有。而且~这样的处事风格不只针对别人,甚至连自己也不放过!

    哪个好端端的男人会跑去结紮呢?!至少他自己就不会想要这麽做呀!现在保险套什麽的随手可得,就算再怎麽不想要小孩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吧!!虽然不是什麽大手术,可也是平白地挨了一刀呀~这只脑残的狐狸难道连这麽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透吗?

    到底是为什麽呀……这家伙……

    在整个审判的後半段,一直到他们站在法院前方的广场上,巴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的这段时间,他的脑中都还在不停地思索着:到底为什麽?

    然後,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让他莫名其妙这麽烦恼的祸源,在一大堆黑衣人和保镖的簇拥之下步出法庭……满脑子混乱的思绪和疑惑让他忘了收敛过於灼人的视线,而,当那家伙与他对上眼的那一刻,他亲眼见到那双一片荒芜的黑眸先是闪过一抹疑惑,然後~是恍然大悟—他便知道,他认出他了。

    在男人带着一大堆闲杂人等朝他接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闪躲—明明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要是让媒体在这里认出他,铁定又有潮水一般烦人的问题,可~他就是没想过要转身避开。

    也许,在他心里,也有着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正不停涌出,控制不了,阻止不了,他们叫嚣着要找个出口通通问出来,然後得到答案才肯善罢干休。所以,他非得要亲口问他,不停地质疑再质疑,到底是为什麽……

    『你这是什麽打扮?』

    他听见男人以着熟悉的平板嗓音这麽问,他看见那熟悉的,带点嫌恶与不耐烦,偏生无比专注凝视着他的脸孔正近在咫尺……他一个闪神,跃入脑中的是近来两人的聚少离多,相对无言……是那时他负气出走,对方不计一切地寻找他,不择手段地将他绑回他身边……还有他孑然一身在世界各地毫无目的晃荡时,时常涌上心头的,刻骨铭心的思念……

    糟糕!他好像有点想……

    蜜色的大掌反应迅速地抬起,伸进厚重的镜片後,捂住了眼—然而,即便如此,不停落下,温热而晶莹的液体仍旧很不给面子地,自他的指缝、掌缘不停漏出……

    天地尽黑中,他看不见黑发男子的脸,也猜不出对方可能会有的表情……应该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想……想起那总是面瘫的笨狐狸,心口就不禁泛起一股又酸涩又有一丝淡淡甜蜜的揪痛感—泪,亦随之落得更凶。

    在四周嘈杂的人声,与此起彼落的『喀擦喀擦』快门声中,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那微弱的,迅速就被风吹散的叹息,只是~下一秒,他被粗鲁地扯进一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中。

    鼻尖因毫不留情的碰撞而有些发红,甚至连眼镜都因此而飞离他的鼻梁……但是,他却完完全全无心去顾及这些小细节……男人身上的冷香味包围着他,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心安。一颗飘飘荡荡,惶惶然,不知翻绞纠结了几日几夜的心,奇蹟似的,在男人的拥抱,男人笨拙而轻柔的拍抚中,缓缓地,生了根,落了脚,重新找回了该有的节律。

    「回家吧。」男人向来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而,在他察觉之前,他已经缓缓抬起手臂,环上了男人的颈子,把脸埋在男人的肩头里,又哭又笑的。

    回家了……回属於他和~他的家……不要再猜忌,不要再伤心,不用再孤独了……因为这家伙,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开他的,不管用什麽匪夷所思的手段。

    巴顿把嘴张成了o型,如遭电殛地看着自家的菜鸟记者和高高在上的流川总裁,毫不避讳地在众家媒体记者前深情相拥……不对!那根本不是他们家的菜鸟记者!

    当流川扬起手,略显嫌恶地扯去怀中人儿头上的黑色古板发丝,露出一头艳红色的炫目短发时,他耳中听见周遭震耳欲聋的抽气声、惊呼声,同时,眼前一黑—他难看地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一滴清泪滑落他的眼角……他心里的最後一个念头是:『樱』……那是『樱』……!!!他竟然和『樱』肩并肩坐在一起好几个小时,却认不出对方,也没趁机做任何采访!他明明有机会看到『樱』在听到流川总裁证词时的表情—第一手的,独家的,偏偏却……!

    天啊……拜托谁让他乾脆不要醒来算了!至少在自家的总编辑杀过来之前,他都不想醒来了!

    长长的台阶上头,猫眼男子抱着胸,若有所思地望着底下,那被团团人墙包围住的,紧紧拥抱的两人。

    他身旁的冲天头男子则是轻吁了一口气。

    「原来~樱木还是有来啊。」而且,没想到那家伙还挺有变装的天分。打扮成那样坐在记者群当中,听完整场审判,完全没被认出来。

    放松的粉唇勾了勾,洋平露出了一个,久违了好几个小时的温和微笑,同时,晃悠晃悠地,拾级而下。

    「我觉得……流川……真是可怕。」他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一句。

    仙道跟在他身後,背着手走下阶梯,不加思索地就回道:「是啊。结紮这种事……不是普通的男人做得出来的。」像他就绝对不可能!

    洋平半侧过脸,斜睨了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冲天头男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谁在跟你说这个!」他对流川到底结紮了没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那小孩不是冠上『流川』的姓他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说,流川的嫉妒心……真是可怕!」眉眼一凝,他又露出方才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仙道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跟嫉妒有什麽关系?」流川因为嫉妒,所以跑去结紮?!好奇怪的逻辑!!

    洋平轻轻笑了起来,温如春风的嗓音带着一点开导,一点兴味:「如果说,嫉妒是因为爱,那麽,爱情有多少种面貌,嫉妒应该就有多少种吧……你嫉妒和我总是形影不离的花道,我嫉妒你身边总是挥之不去的女人,花道他呢~嫉妒的是一瓶香水背後可能有的暧昧~这些,都只能算是一般常见的嫉妒心……」他顿了顿。

    「流川可不同,他嫉妒任何有可能会抢走樱木心思的东西,甚至……在那样东西还没成形前,就先大费周章地毁了『它』。」洋平转过头,望向那露出恍然表情的高大男子,再次笑开来。

    「嫉妒一个连影子都还不知道在哪的小屁孩,然後,不择手段地做了这麽决绝的选择……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