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紮了。』

    小林脸上的职业微笑垮得很迅速。话说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就是希望枫少爷不要当众把这事说出来,明明他只要把证据呈上去就好了嘛,根本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不是吗?!这下可好了,当着这麽多国际媒体的面揭露这件事,就算老爷人远在日本,相信也是今天晚上之前就会知悉这消息—希望别把他老人家惊出心脏病来才好!

    他结紮了?!!!!!!

    这是众家媒体记者心中同时浮现的四个字加上一连串的惊叹号—瞧瞧他们每个双眼发直,连记重点都忘了,完全呈现呆滞状态地盯着那仍然彷佛置身事外的黑发男子。

    伊恩这次没捞回他的笔,圆柱型的笔杆非常顺利地滚离他,投奔自由去了,他却无心注意这点小事,只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瞪着法庭前方的男人。

    水户洋平则是吃惊到差点有失形象地自座位上一跃而起,幸而仙道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他,只是他的脸上一样是难掩震惊。

    亲口丢出这个极具杀伤力震撼弹的男人无视在场众人可能有被他吓到中风的疑虑,只冷冷地,带点讥诮地瞥了一眼此时姣好脸孔血色全失的红发女子,平铺直叙地续道:「在与那位女士发生关系之前,我早就已经结紮了。小孩,当然不是我的。」

    小林掩饰性地轻咳了咳,环顾被惊呆的众人,决定不再让自己的主子残害大家可怜脆弱的小小心脏。他尽量以着平稳专业的语气向庭上同样掩不住惊讶表情的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我现在呈上去的资料,便是当初流川先生动手术的医院所开的诊断证明书,而,上头的手术日期很显然地,远远早於他与对面那位女士相遇的时间。」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律师的口才在他的侃侃而谈中表露无遗:「再者,我还附上了一份近期内流川先生所做的身体检查,精液的分析同样证明,我的当事人,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一名女人怀孕。」

    镜片後的眼眸犀利地射向那有些摇摇欲坠的红发女子。

    「所以,我倒想请教丽兹女士,她所提出的那份dna监定,与那位替她做监定的医师户头里突然多出的一百万美金,究竟~有没有关系?!」

    先提出强而有力的证据吸引众人的信任,然後,抓准时机,狠狠地,反咬对方一口—甚至,还揪出对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狐狸尾巴……这次,非得一举扳倒对方不可!

    『轰』地一声,记者先生小姐们的小宇宙整个爆发了—在参加这场审判之前,没人可以料到事情竟可以有这样三百六十……不,五百四十度的大幅转变!不但原本看来稳坐流川集团下届继承人的小男孩彻头彻尾的失格,甚至,还扯出背後这麽惊人的阴谋论。

    天哪!这可以做多少个月的头条新闻啊!

    众人脑袋发晕,却还是猛力抓着手中的笔杆,用力地、努力地写,务必为今天发生的事下十几二十个标题不可。

    水户洋平长吁了一口气,紧绷了好几个小时的肩膀终於松懈了下来,瘫软在椅背上,仙道侧过脸望着他虚脱的表情,颇感失笑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满场埋首猛做笔记的记者群中,一直平视前方的伊恩显得非常显眼……镜片後的眼眸望着庭前那冷冷地勾起一边红唇,笑得狠绝且嗜血的俊美男人,眼底思绪……一片复杂……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空、白!这麽重大的新闻你半个字都没有做笔记?!!」

    夕阳的余晖洒在宏伟的白色大理石建筑上,将之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也替三三两两站在法院外头的媒体记者带来重获光明的错觉—在沈闷的法庭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而~出了法庭,重新回到空旷场地之後,巴顿的咆哮几乎可以震聋人的耳膜—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菜鸟记者手中那一本,雪白得差点令他落泪的笔记本。

    「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第一天跑新闻吗?!」他叉着腰,仰着颈子,瞪着那比他要高出一个头以上的高大男子,颤抖的食指几乎要戳上对方的鼻尖。「我的笔记搞不好有疏漏或错误的地方,在没有录音器材的情况之下,对照两本以上的笔记有多重要你知道吗?!」他愤怒到几乎要原地跳脚。

    「你、竟、然、没、做、笔、记!」他的狮子吼大约方圆五公尺内的记者都听得见,好奇、探询、幸灾乐祸……的眼神纷纷朝他们这方向投射过来。

    「我、我……」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自己呛死自己。「我一定要向上级禀告这件事!你准备好辞职信吧!」

    气死他了!他平常虽不爱以着前辈的姿态打压新人,可这只菜鸟这次真的脱线得太过离谱,他非得好好教育他什麽叫做专业素养不可!

    被对方这麽一阵连珠炮地劈头痛骂,伊恩却是异常的安静,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打算说,只静静地垂着头,背着手,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那样认命地承受所有指责。

    巴顿看他这麽一副要死不活的小媳妇模样就不禁心中有气,他吸饱了气正欲再开骂,却因周遭传来的,不寻常的骚动而转移了注意力—

    只见原先三两成群,散布在法院外头广场上的记者们不知何时,全都团结一致地朝中央靠拢,每个人纷纷举起自己吃饭的家伙—摄影机、相机、录音笔、麦克风……不一而足。

    而,他们聚拢的方向,正是六角型的法院建筑中,位於正中央的白色长阶—此刻,一群黑衣人,正簇拥着那个今日在法庭上不只打了一场胜仗,也制造了无与伦比话题的东方男子,一行人缓缓地拾级而下。

    方才憋了五、六个小时不能拍照不能录音不能摄影的记者先生小姐们,此刻就像是被解除禁足的孩童,又像是被放出笼的野兽那般,朝着血腥味—新闻的气味—靠拢过去。

    一时之间,镁光灯此起彼落,竟比灿烂的夕阳余晖更耀眼。

    巴顿觉得自己简直倒楣到最高点。

    好死不死,他正站在离长阶最远的一个角落,现在要过去抢拍照、抢录音,得穿过如同万里长城般的人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可恶!」他扼腕地跺了一下脚,没有察觉到伊恩缓缓地抬起头,专注地望着远方那被众星所拱的月儿。

    巴顿自随身的包包中翻出单眼相机,左顾右盼地想找个适当的切入位置,好更接近他的采访对象—可惜,随着黑发男子脚步不停地移动,以他为圆心的围墙也跟着像股巨大的涡流般边转边移动—别说切入了,没被人群踩死就是万幸了。

    他垮下脸,正欲放弃之际,神蹟突然出现了—

    只见那原本笔直地朝法院大门口方向行进的黑发男子,不知为何,脚跟一旋,直直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巴顿喜上眉梢,举起手中的单眼相机准备正面交锋大拍特拍一番,但随即,他就发现他大错特错—

    那朝着他,随之涌来的庞大人流,让他完全不怀疑自己的死亡证明上将会写着:死亡方式—被人群踩死。

    他惊恐地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不意却撞上一直默默伫立在原地,似乎什麽也不打算作,又像是刻意地,在等待着什麽发生那般的伊恩—可惜,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化做肉饼模样的巴顿压根儿无暇分神去注意伙伴的异状。

    他只能大张着眼和嘴,看着那八卦杂志票选企业界最精美的一张脸,女人最想跟他一夜情、婚外情、一见锺情……的对象~还有其他的那些冠在眼前这男人身上,杂七杂八的头衔,现在因为冲击太大,他已经想不起来……总之,这集镁光灯焦点於一身,集上天的宠爱於一身,集世上所有的好运於一身的男人……正站定在他面前……为数众多的记者群,一圈一圈地将他、男人,与伊恩包围住,刺眼的闪光灯仍然此起彼落,只是不同的是,此刻他自己也是摄影机和相机捕捉的其中一景。

    被吓得这样动弹不得实在有违他的专业素养……巴顿心有不甘地想,这时候,如果他能简洁明快地执起挂在胸前的单眼相机,拍下男人近在眼前的脸部特写,绝绝对对会是最适合放在头版的照片之一……可惜—

    他不敢哪!

    男人浑然天成的气势震慑了他,他完全不能自己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彷佛整个人都要被那双冰晶般的黑眸冻成冰棍了。

    只剩眼球可以转动的他只能呆望着那过长浏海後方的黑眸微微眯起,如电一般的眼神越过他,落在他身後—薄抿的红唇一张一阖:

    「你这是什麽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