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花纹装饰才像正常的。

    而现实的旅馆里,花纹应该有视觉上的误导作用,从而暗示精神,或者还有其他作用,比如……墙里也有这种能存住声音的空洞?

    他又去三楼转一圈,都有人休息玩乐,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离开了酒馆。

    小镇中,那些毫无印象的生面孔都是现实中沉睡的人,在烟火气的灯光中走动,洋溢幸福的笑脸。

    这个梦中世界的锚应该就是艺术馆,传说中的海妖就在那里吧。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他要再去一趟。

    他来到那栋黑山羊族人居住的青瓦房。

    这是方圆所见,唯一一处,即便在美好的梦中世界,也没有任何灯光的地方。

    谢潭进院,门窗只是闭着,没有锁,但他一拉,就有诡异的符文如游走而过。

    用玄学手段封住了,但他还是推开了,因为他藏在衣摆下的金刚发结,未尝不是一种刷门卡。

    屋子里比白天更昏黑,也更寂静,他像走在几十年没人住过的旧房子,哪里都有时间也腐朽的味道。

    屋子照样都是空的,他上楼,一直寻到最后一间屋,里面却也是空的,床上没人。

    他看向挂着的那面镜子,镜面变得漆黑,像黑色的宝石,只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他都找过了,也坐在屋中,安静等待过了,总觉得这样阴森的地方,肯定要闹鬼,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在暗处有什么,只是他没发觉。

    但直到他离开,除了门慢悠悠地自己合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这的确就是一座空屋子。

    那个沉睡的族人是用什么手段藏起来了,没有入海妖的梦?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沉睡。

    出去再去确认。

    谢潭想离开,先要去艺术馆,找到海妖。

    艺术馆的白色在夜色下偏冷色调,像有一层幽幽的蓝光。

    他推开艺术馆的门,像推开千年前的遗迹,穹顶遍布的孔洞里,拘着繁星,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薄云飘散,星光时隐时现,眼睛们此起彼伏地眨动,瞧着这外乡人。

    星光慢慢落下来,像大幕拉开聚在舞台中央的光,谢潭的视线从穹顶落下,眼前的遗迹就变了样貌,变得更年轻了。

    透过孔洞的哨音汇成人声,像在欢迎哪位表演家,其他哨音尖啸,如同喝彩。

    青苔旧痕退去,蛛网灰尘消失,露出古典的白色,一幅幅有风格的画作展列而开,正中的那幅画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

    她戴半边时髦的贵妇帽,造型奇特,像被火卷弯的树叶,白纱落下,点满碎钻,于是整张脸都是明暗闪烁的火彩,就没能展示她的五官。

    真正的“光彩逼人”。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用看脸,只一个轮廓,就知道是美人。

    她的白更纯,是没有一点明暗的,近乎凄惨的白,只有祭奠时的颜色,轻易与满目的乳白分开了。

    唯独,她有一双红唇。

    她微微张开手臂,像登台的演员,一张口,幽幽的歌声而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的歌声与小镇靠的海一样,明明技巧卓绝,高低婉转都拿手就来,在空旷的艺术馆回荡,很是震撼,总体却是静的,幽幽浮在水上,偶尔搅进翻动的浪花,最后都会转落。

    靡靡如浪,谢潭头一次从人的嗓子里听出“诡绝”来。

    不,应当就是鬼的嗓子。

    是谢潭听过的那个声音,但模糊着听,席位的感觉可不一样。

    可见,之前哄小孩的催眠曲只用她三成功力。

    三成功力就能拖人坠进镜花水月的梦里,十分又要带他去哪,真正飘着几生几世恩怨的忘川地狱吗?

    女人唱着歌,唯一没被宝石光彩压住的血色红唇扬着温柔的笑,手一抬,似乎请他上前来。

    谢潭就迈开步子,女人的笑却先一步定住,忽然抬手,转了半边帽檐,身一侧,从画中消失了。

    “还得是借你的光,我在这里蹲了一晚,都没等到女郎亮它那宝贝嗓子。”

    习瑞走出艺术馆左侧的走廊,脚步很轻,像从阴影里脱出来的,避开了星光。

    他虽和谢潭说话,眼神却一直贴着艺术馆的墙壁游走,逐个画作盯过去,分外认真,像他才是艺术史专业出身的。

    原来是被他吓跑了。习瑞也盯上海妖,应该是为了回收。

    也不是,谢潭想起,女郎是导致常明爱沉睡的罪魁祸首,习瑞外热内冷,也可能是报复。

    这是拿他当鱼饵,并且抢鬼头的。

    谢潭作为被安排任务,想在家族露脸的旁系少爷,自该不自量力地和他争一争:“是该谢谢我,我不睡觉,你就要枯守成‘遗迹’的一部分了,这里全是画,倒缺一座雕像。”

    习瑞装听不出他的嘲讽,与他一道向里走,指尖突然一挥,一道黑色电光钉进一幅麦田风景画,豁开一角,金融融麦田里随风舞的白裙先一步飘走,只有白墙被烧出一道黑漆漆的细痕。

    “唉,生前不是演唱家吗,死了倒成白泥鳅了。”习瑞的眼睛不停在画间游走,寻找藏在画中有靡靡之音的女郎,“你也帮我看着点,抓到了我们四六分。”

    能让小镇陷入沉睡的漩涡,在这位邪教徒口中,却是可以分赃的货物一样,而且默认他们在一条贼船,谢潭也是个有目的的贼人。

    谢潭:“你要杀它?”

    习瑞了然:“看来你是为了活捉。”他有些苦恼地说:“这有点难办了。”

    谢潭颔首:“那就各凭本事。”

    习瑞无有不应,既然目标相同,他的社员必然也是有备而来,那可不就是各凭本事?

    但谢潭想的和他不一样。

    少爷必定想收服怪物,但他自己就一个废物,苏禾不可能指望他,说“别拖后腿”是真的。

    如果就是这个怪物,其实是苏禾和习瑞打擂台,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各凭本事”是替苏禾说的。

    但问题是,要收服的,真是这个怪物吗?

    或者说,苏禾此次前往浮水镇,真是为了收服怪物吗?

    全镇都有海妖传说,只要不是雨天,没有阻挡的歌声,就会在镇中飘荡。

    误入旅人都能查到,苏禾没道理现在还由着长腿的海妖在艺术馆办个人演唱会。

    他又想起梦中世界空荡的青瓦房。

    房子被咒文封住,他有发结做通行证,是自己人,才被放进来。

    可都是自己人了,那个族人不管是现实装睡,还是梦里被隐藏,又有什么必要?

    少爷一个废物,演这么一出,太兴师动众了,若说想骗苏禾,又太不自量力,把山羊圈里养出的狼犬当什么?

    要么,这族人也是个蠢货。

    他研究的山羊图仪式,除了害一群无辜者丧命,没看出威力,倒像画个图腾拍马屁的。

    所以他不一定有真本事,也就旁系少爷当个宝,俩废物碰一堆了,若少爷当初没有扑空,真见上面,能成知己。

    要么,这背后有更大的事,他不是装睡,他的确睡了,但……真是因为海妖的歌声吗?

    这里的人,都是因为歌声入梦的。那族人又入了哪厢的梦?

    谢潭心想,海妖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

    习瑞就在他身侧,黑山羊自己露出踪迹,自己会不知道吗?

    镜教团不屑黑山羊,黑山羊肯定也不待见镜教团,怎么会想不到老对手会趁机凑热闹,打探情报?

    他这个根本出不上什么力的年轻一辈也是幌子。

    虽然废物,但很合适,就因为那山羊图,既然和家族重新活跃的时间点对上,教团肯定会多关注布图的人。

    让他找异常,抓怪物,引走教团的部分视线,不过重头戏还是海妖,教团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怪物,不管是收为己用,还是“回收”,都是不错的选择。

    苏禾就能躲在暗处,做家族真正的“任务”。

    谢潭想,那家族还得谢谢他,如果是废物少爷,习瑞早察觉了,但因为认为他不一般,还真让他起了幌子能做到的最大作用。

    但即便如此,习瑞也该有怀疑,只是确实对海妖心动,所以顺势而为,抓怪物,再从他这里打探情报。

    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是因为黑山羊的踪迹,与背后的预言。

    最关心这个的,就是家族本身和教团了。

    所以一直追着他的视线,那只暗处的眼睛,是那个族人或手下韩老头,还是习瑞,或者苏禾?

    “分开走吧。”习瑞钉了七幅画,都让女郎跑走了,他好商好量,“走在一起,给它压力太大了,还是分散开,有希望,它才会冒头。”

    他说的好像他俩一起行动,就是黑白无常索命,鬼魂都退避三舍,没有失利的道理。

    虽然谢潭从头到尾就没出过手,冷眼旁观他打地鼠。

    歌声混在哨音里,分辨不出源头,好像哪里都有,反而成了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