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板冷嘲热讽几句,只当他们无理取闹,收走房卡,并不理会。

    雀斑女生拿着卡的手都在抖,又跑上楼,显然她今晚不和男朋友睡一间房了,她宁愿睡蓝发女生那间古怪的房间。

    常明爱心里叹气,怎么这对也吵架了,现在搞团队内讧,嫌还不够危险吗?

    她没看到的是,雀斑女生转头上楼,脱离他们的视野,嘴上还在哭,脸已经淡下来,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她没拜过神,也没求过鬼,只是因为无法忍受,向一个陌生人忏悔了。

    这个陌生人是谁都行,她只是需要有一个神父坐在那,她其实在说给自己听。

    至于知道她的秘密,那没什么,这样古怪的小镇,出了什么事,不是很正常吗?

    但他回应了她。

    那不是一个被她选中的无辜树洞而已,他一开口,她就从独白里挣脱,她知道,她不小心,点到了真正的“神父”,一位……和天堂无关的神父。

    他说的没错,她早就打开魔盒了,她不用忏悔,因为她没想过回头。

    那些痛苦,也是她在自怜而已。

    站在二楼,她最后看一眼202和202对面的门,手很稳地刷开201的门,进屋,关门。

    时针走过十二点。

    她没有睡,安静地坐在床边。

    那些嘈杂的声音慢慢被唤醒,像它们在白日做梦,晚上是它们的时间。

    这一夜更加清晰,但她也找不到源头,似乎在屋外的走廊,在其他屋子,又似乎在屋里,哪里都有。

    但有一个声音是清晰的。

    锁链在地上拖行,哗啦、哗啦……

    昨晚,她就听过这个声音,只不过出现得晚,就在他们开门后。

    那个声音在一楼,但太笨重,走得很慢,来到楼梯口,似乎在尝试上楼。

    但寸头男生即便摔倒了,也在吵吵嚷嚷,她的男朋友也刚睡醒,脑子不清明,而且自从蓝发女生离开,她的男朋友就心不在焉,比寸头男生这个真正的男朋友还关心蓝发女生。

    他们都没听到这个声音。

    而她站在黑暗里,冷眼旁观,看他糊涂地前往楼梯口。

    但他胆子也很小,就像他最在乎蓝发女生,也没有追去,这么黑,自然也不敢下楼,而且他可能听到什么声音了。

    他下意识想使唤她去,但她已经退回屋子。

    她在门口听着他喊她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就低声咒骂一句。

    但她还是没狠下心锁门。

    他在楼梯口大声喊旅馆老板,居然真的起了作用,老板从自己的屋里出来,古怪的锁链声消失了。

    老板也喊,说因为今天下雨,明早电就好了,并依旧坏脾气地骂他着急投胎吗。

    他顾不上吵嘴,吓得跑回屋,然后有勇气和她吵了。

    其实,他们昨晚也冷战了。

    但他好面子,她猜,他们冷战,还有他昨晚在楼梯口怂着喊老板的事,都没告诉别人。

    而刚才,他没找到蓝发女生,似乎也知道她凶多吉少,就把恐惧和愤怒发泄给她。

    但她只是平淡地捅破他们上不得台面的关系,他就哽住了,震惊地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懦弱,好欺负,只会追在他们后面讨好他们,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是无所谓、不重要、幸好死的是她。

    如今她像个人,他们当然就认不出了。

    这大概很令她的男朋友恐惧,所以发了更大的火。

    虚张声势。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其实她不是最胆小的那个。

    那些难听到不能入耳的话,他可能憋了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想扎在她的心上。

    如果是以前,大概听半句,她就能哭上一天。

    可莫名的,那些话只是浅浅滑过她的脑中,她反而想起他们有些罗曼蒂克的初遇。

    很俗套,她因为没有父母被欺负,而他看不过,和欺负她的人打起来。

    后来她知道,其实只是他们早有过节而已。

    但最深刻的,还是那一瞬的怦然心动。

    努力维持美梦的时候,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总跳出来,引起她的注意,逼她化身福尔摩斯。

    然而等她要毁了这个梦,涌起的,又都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这感觉比她被背叛、被抛弃,更令人煎熬,是用无解嘲弄她的人生。

    她依苦寻药,想起那个少年,然而他模糊的神情,让她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他会有过一样的感受吗?

    他是她的前身吗?

    而表面上,她顺水推舟,哭着跑走,故意和他分房。

    因为她知道了晚上不能出房门的原因。

    时间回到现在,她胡思乱想时,锁链声已经爬上二楼。

    她现在的房间在最里侧,但那声音就往最里侧走。

    等靠近,她听出那是一个人在拖着链子走,在她的门口停住,她清晰听到自己放轻的呼吸。

    然后,那声音继续向前,到走廊的尽头,推起窗户。

    但窗户被旅馆老板封死,推不开,声音再次折返到她的门前。

    门响了。

    是刷房卡的金属槽在被摇晃,哗啦、哗啦,越来越急促。

    但没能弄开,门外的人一会就放弃了,向隔壁走去。

    那些只有晚上出现的嘈杂声音会引起旅馆建筑的共振,如果半夜开过门,老旧的卡槽非常容易彻底松动。

    而槽下,其实还有一个锁孔。

    每周一,旅馆老板才会重新加固每一个道门的卡槽。

    这间房当然打不开,昨晚蓝发女生没有回来,201没有开过门。

    开的门是另外两间。

    没有备用房卡,但不代表没有备用钥匙。

    当啷。

    她听着斜对面响起这么一声,是卡槽落地的声音。

    她的竹马睡得总是很沉,在整座旅馆的噪音里,她甚至没听到他疑问的声音,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就是惨叫。

    但她的男朋友很容易被吵醒,此时应该正缩在被窝里,惊恐地看着门外。

    然后……

    咔哒。

    隔壁的门也被钥匙转开了。

    先是虚张声势的叫骂,再变成哭着求救,最后是一声响亮的惨叫。

    她只能听到声音,却仿佛亲眼得见,于是鼻前似乎也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但她脑中却是那次,她弹琴走音,场面尴尬,其他人互递眼神,看她笑话,他却突然为她一声欢呼,最尴尬的就变成他了。

    那声欢呼与惨叫重合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些甜蜜的。

    锁链声前往走廊的另一边,慢慢远去,她根本没去注意,沉浸在回忆里,回过神,屋里比之前安静多了。

    可能因为锁链声是真实的,一旦走远,其他混乱的声音就像白噪声,也就那样。

    世界本就有很多声音。她神情有些癫狂。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是蓝发女生的手机。

    她一激灵,抓过手机,却根本没有电话打过来。

    但铃声还在响,她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

    铃声停了,因为电话被接起来了,她听到蓝发女生的声音,就在屋子里讲起电话。

    和她昨晚在阳台听到的内容一模一样,语气都没变。

    “对,就是这样,很搞笑吧……哎呀,什么小点声,怎么,说你女朋友不乐意了吗?别打扰我讲电话。”

    “行了,不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啊,还是不了解她,就算我当着她的面直说,对,就是一早知道要抓替死鬼,一致决定是你,所以没告诉你,她也只会装傻,让我别开玩笑的!可怜虫,谁离不开谁呢?”

    最后那一句话,像就趴在她的后背,贴着她的耳边说,她的眼泪先滴在手背。

    明明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在她的亲人去世时,抱着她说“还有我呢,你可不许做傻事,我离不开你的”的人。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她,她跌在地上,攥着胸口,无法呼吸。

    那些混乱的声音再次清晰,像无数人站在屋里,对她评头论足。

    好难受,已经无法忍耐了,谁、谁来救……

    “睡一觉吧。”恍惚间,她听到少年轻声说。

    他的声音天生就有冷淡的意味,但唯独这一句,却有一丝温柔,像在哄她睡觉一样。

    更多的眼泪涌出,她的身体却不再颤抖。

    没错……睡一觉吧。

    女生爬起来,走到窗边,对着漆黑的大海发呆。

    今天没下雨呢,海浪却明显许多,在夜晚也能看清了。

    她打开阳台的门。

    美妙的歌声,从海的那头幽幽传来。

    不急不缓,每一个音都婉转,拖长……低迷,像飞燕在雨天低低飞过天空。

    如同太阳落山,夜色时分,人就有困意,是自然规律。

    不过,歌声好像不仅从海边,还从……她抬头,还从楼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