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89节

作品:《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两名弟子走后,江渔火在树上停留了许久。东方的天空幽暗一片, 即便是那座看起来似乎可以贯通天地的天阙山,在这里也是看不见的。

    他们隔得太远。

    她有想要完成的事,他亦有他的使命。

    江渔火坐在树上, 寒风吹动衣袂,心中微微地感到空落。

    “江仙君!”有人找到她,年轻的声音兴奋快乐, “原来你藏在这里!”

    一个少年旋身上树在她身边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纪秋安从身后拿出来一壶酒,递到江渔火面前, 他脸上有很薄的醉红, 眼睛却是清亮的。

    “仙君让我们保护的那户人家, 女主人送了好多酒过来,说是答谢。那些家伙看见酒就跟耗子看见油一样, 我好不容易才留下一壶来, ”

    他眼底含着期待, 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们都说是世间难得的好酒,仙君……要不要同我喝一杯?左右明日没什么大事……”

    “那个女主人, 她还好吗?”江渔火看着纪秋安手中的酒,壶身上有一个戳印,是那家酒楼的名字。她没有接,只是忽然问。

    “看起来挺好的,她说家人都躲过一劫,酒楼也没有在战火中被毁……”纪秋安回答着,看到江渔火对着酒壶失神,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位女主人……是仙君的故人?”

    “为何不出去见一见她呢?”

    江渔火淡笑一下,摇头道,“不去了,知道她好就够了。”

    当初无意中重逢,是金枝收留并且护送他们躲过了大雍官兵的追杀,可她给金枝带来的却是毒药,纵然是李梦白下手狠毒,但毕竟是她亲自将李梦白带到金枝身边的。

    仙人无意中的一个小小举动,就可能会为凡人招致不必要的灾祸,如今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最好。

    纪秋安笑得眼睛亮亮的,“仙君尽可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他们。”

    他倒了一盏酒递给江渔火,空气中立时扑来醇美的酒息。

    江渔火想起从前在真阳峰上,师兄和师父都爱喝酒,喝得有滋有味,永远醉而不倒,她便以为自己会和他们一样。一次趁师兄不注意偷喝了几口,结果醉了三天三夜。醒来师兄守在她床头,眼巴巴地求她,“好师妹,快告诉师父不是我给你灌的酒。”

    她当然老实承认,可师父最终还是罚了师兄一顿,怪他这么大个人,管不好一个小小酒壶。

    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

    江渔火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辛辣醇厚的口感,入口立刻便让她头脑微微眩晕。那些隐隐约约的失落,渐行渐远的故人们,好像都暂时从脑子里面抛却了,只剩下空空荡荡、不知轻重的脑子。

    不知道喝了多少,喝到最后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却在迷迷糊糊中感觉那个满身清凉的人似乎又来到了她身边,她靠在他身上,心里却很是难过,难过到把埋在心底的不舍都勾了出来。

    她含糊地问,“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小海……”

    那人浑身一僵,动作微微抗拒,似想推开她。

    她心中失落更甚,即便整个人醉得彻底,对于如今的情形却不知怎地如同也盖了戳一样烙印在心里,“你走吧……走吧……我不能陪你……”

    必死之身,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走到终点,和百年千年的鲛人不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江渔火觉得她一定还在醉着,否则怎么会又看见师兄在她身边?

    她刚想闭上眼睛,却听见一声清晰的声音,“醒了,头痛吗?”

    睽违已久的清朗声线,甚至还带着熟悉的打趣笑意,江渔火怔然转头,看着那张亲切无比的脸,喃喃道,“师兄……”

    温一盏摸了摸她的额头,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师兄不在,师妹竟成了个酒鬼,这下老头子可不能怪在我身上了。”

    被温一盏的灵力抚过,额头处的闷痛立时便好多了。知道他在说从前的事,江渔火笑笑,眉梢眼角还带着醉意,“师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其实心里都有数的。”

    “是啊,他只是借着由头教训我而已,从来都不舍得责怪你。”在她头痛平复后,温一盏的手立刻便离开了,一刻也不曾多留。

    他收回得太快,快到江渔火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多说了。”温一盏看着她,目光忽地郑重,“师妹,我来一是看看你,二是要交给你一样东西。”

    江渔火起身坐起,看着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被灵力完全包裹住的冰匣。

    那样寒凉的灵气,让江渔火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这是谁的东西。

    冰匣是透明的,不用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乍一看像一条红绳,但仔细看便能看到那是无数根赤红的线汇在一起,汇成细绳一样的东西,在匣中盘弯着,而绳体不时涌动,如同有生命一般。

    那是一根灵脉。

    她被贾黔羊剥走的灵脉。

    江渔火怔怔地接过来。

    匣身触手生寒,为了保护里面的灵脉不会衰败,又不至于冻伤,寒意并不凛冽,只是用恰到好处的凉意温柔包裹着。

    “是他给你的吗?”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知道贾黔羊把身体藏在哪里,又会为她夺回灵脉的,除了伽月没有别人。但江渔火还是问了,她甚至还想问为什么他自己不来。但话到嘴边又想到天阙弟子说的他在渡劫化神,定然无暇顾及她,也不必再顾及她。

    他所做的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他托我转交给你,叮嘱你尽早续上。”温一盏看着面前恍若失神的人,心底微微地苦涩。

    续上……续在现在的身体里吗?或许原身的灵脉能让她现在的身体可堪承受火元的反噬,可这副身躯又能持续多久呢?

    “师妹若是哪日愿意换回去了,我和师父都可以来为你护持。”温一盏略一停顿,“你身体找回来的事情,我和师父说了,他很高兴。”

    江渔火心中一紧,面上却是垂首看着手中的冰匣子,半晌回答不出来一个字。

    伽月告诉过她,身体是他和温一盏一起去取回来的,师兄自然知道,告诉师父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如今……

    “嗯……再等等吧,我还没有准备好。”江渔火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

    “也好。”想起那日在魔窟中鲛人抱着她的身体泣出血泪的一幕,温一盏至今心有戚戚,只当她是一时间难以面对过去,“若是师妹准备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和师父,千万不要一个人逞强。”

    “嗯。”

    江渔火心神纷乱,点头回应,完全没有意识到温一盏是如此笃定若没有他和张真阳在,换躯之时她便只有一个人,如此确信那个本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出现了。

    温一盏和她道了别便要回昆仑去,因着江渔火那破天的一剑,如今真阳峰从上到下乌泱泱地聚着许多人。江渔火从不搭理这些人,却让张真阳忙得不可开交,纷纷要来拜师请教。

    起身要走,回首时却对上江渔火略有期盼的眼神,他知道这丝期盼不是为了他。

    他停下脚步,“师妹是不是还有话想要问我?”

    江渔火微微一僵,刚想开口,结果温一盏比她的话更快。

    “是想问那个鲛人对吧?”

    江渔火不由惊讶,“师兄怎么知道?”

    温一盏苦涩一笑,“因为昨天晚上,有个醉酒的人将我误认作了他人。”

    江渔火更加惊诧,她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否则怎么会认不出师兄来。

    “对不起师兄,我……”

    “不必道歉,不怪师妹。”温一盏笑着指了指她手上的冰匣,“这东西被他的灵力护着,有他的气息,师妹认错人也实属正常。”

    “只是……”

    温一盏想起那个人来找他时候的样子。

    “把这个东西交到她手里。”鲛人一身白衣染血,身形狼狈,却从怀中拿出了那只完好无损的冰匣,“这是最后我让你做的一件事。亲手交到她手上,这是她的东西,让她……尽早续在身体里。”

    温一盏认出来那是一根灵脉。

    他曾经答应替这个人做三件事,他要求的第一件是为他在海中蛟兽身上取回护心鳞,第二件是带他找到师妹的身体,第三件是让他替他交还师妹的灵脉。

    三条允诺,两条都和他的师妹有关,每一条都比之前更加简单。

    向他交待过后,鲛人已是气力不支,身体靠着墙,勉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后却有追兵赶来。他无声催促着温一盏,苍白的面庞却在见到温一盏收好冰匣之后微微笑了,又能变回往日里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在那些来捉拿他的天阙人来临之前,他支撑着虚弱至极的身体站起来,留下一句,“东西给她,什么都不要让她知道。”

    温一盏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又是怎样拿到这根灵脉的,只是终于确信这个鲛人对他的师妹用情至深。

    “只是什么?”江渔火莫名觉得很有些不安。

    温一盏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他如今很不好。”

    第199章 奔赴 “……自然是,飞升失败,身死魂……

    山南郡城。

    朝阳的光线正在清扫夜晚的残迹, 一只飞鹰从周人大营中飞腾而出,箭矢一般射向东方的天空。

    温一盏站在雪地里,抬头看天上乘鹰而去的人, 她冲入朝阳里, 浑身浴金, 毅然决然地奔赴日出之地。

    天空中的身影彻底消失,他对着寂寥的天空又看了好一会儿, 才收回视线。

    他闭了闭眼,眼中一片纷杂斑驳的光影。

    师妹有了喜欢的人, 而那个人也喜欢她。

    这是好事啊……

    他长叹息一声,将那些从未出口的心绪叹出,而后转过身去, 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雪原上。

    雪地上,有一张信笺从他身上飘然而落。

    温一盏看到了,没有去拾起。那是一张请柬, 上面写着家主继位大典在即,邀请李氏族人前去观礼。

    他拿到有几日了,一直没有处理。

    大典的日期正是今日。

    心念间一动, 那张信笺便在雪地里化为灰烬。

    不重要了, 师妹已经解契, 他的娘亲也已得解脱,他们都不再和那个家族有关。而那个人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从此以后, 这个家族只属于他一个人。

    延陵城。

    看着主座上那个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人, 底下一众族老们面上一片恭贺喜悦,心里却是各自在打着鼓。

    当初得知老家主决心换掉这个继承人,换上那个性格更加和善的私生子时, 大部分族老都是赞同的。谁也不想自己的性命整天被一个疯子攥在手里,有一个和善的家主,他们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可没想到祭祖之日变故突生,家主令还是落到了这个人手里。

    主座上的人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大氅里,手里把玩着一枚菱形的令牌。从西都城回来之后他似乎就变得很怕冷,这对修士来讲并不寻常,但据说他在那里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回不来,就在属下都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他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令一众李家人微微的遗憾。

    令牌一声一声地敲在案上,也敲在所有人心里。

    为了讨好这位新任的家主,李家人费尽了心思,继任大典办得隆重,不仅李家族人几乎到齐,还有许多仙门世家中人。人人都知,这位是喜爱交际和热闹的性情,可这次却似乎什么都提不起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