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品:《窃蓝

    步行至小院,梁净川说:“刚过来保安说里面没车位,车我停前面路上了。你在门口等吧,我开过来……”

    “单行道,开过来不绕吗。”蓝烟白色背心外面,穿了一件宽松的薄款西装外套,她此刻两手抄在口袋里,有种淡然的无所谓。

    两人便步行去停车的地方。

    一路上没人作声。

    好像,工作之外,他们始终无话可说。

    风吹动树叶,簌簌的声音像在落一场没止尽的雨。

    这条路不长,五百多米,路口右拐,再走一段,梁净川的车就停在路边。

    走到车尾处,蓝烟再问一遍,给她带了什么东西。

    “上车看。”梁净川径直拉开了副驾车门。

    犹豫数秒,蓝烟微低头跨上车,看见副驾座位上有个木匣,把它拿了起来。

    梁净川关上门,从车头绕去驾驶座。

    蓝烟扣上安全带,随后打开了木匣。

    那里面是一幅整绢的手卷。

    梁净川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把车启动。

    蓝烟没留心这些动静,第一时间缓慢展开手卷。

    车厢昏暗,她揿亮了车顶的阅读灯,借灯光去瞧。

    从落款的干支年份推算,是清中期的作品,一幅没骨秋海棠图,有点恽派的风格。

    画技粗拙,画意也凝滞,审美上几乎没什么价值。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绘制手卷的材料……

    蓝烟急急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亮手电,凑近细看。

    各朝各代的绢,特征各有不同,唐绢粗厚,宋绢匀净……而古绢与现代的仿古绢,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有数世纪时间沉淀而来的古韵与旧气,这是通过科学手段人为做旧的仿古绢无法比拟的。

    这手卷画心所用的绢料,光泽、触感、图样,无一不具有古韵旧气,即便不是清中期的,也至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修复绢本,匹配不到年份相近的补绢,由来是业内的共同难题。

    蓝烟不免几分激动,看向梁净川,忙问:“这是哪里来的?”

    “去苏城出差,跟朋友吃饭,路过一个旧货店。店里很多有年份,但作者没名气的古画。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我买了一幅带回来给你看看。”

    “这幅多少钱?”

    “叫价两千,还价两百。”

    “……那你蛮会讲价的。”

    梁净川轻笑一声。

    “那个店的位置可以分享给我吗?”

    车经过一个绿灯。

    梁净川注视前方:“店在一个居民楼里,不太好找。地图上没有定位,只能定位到那条街上。过几天我还要去一趟,你要的话,我再给你带几幅回来。”

    蓝烟摇头,“几幅不够,我得评估了找工作室申请经费……”

    她沉吟片刻,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再去?方便的话我跟你一起。”

    梁净川也看向她。

    手电还没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白得失色,眼睛却明亮极了。

    他凝视她的目光,一时深了两分。

    点心确实是梁晓夏叫他转交的。

    但这里面也有试探的用意,他想看看,这些常规手段,对蓝烟起不起作用。

    结果显而易见,她避之犹恐不及。

    所以,他取消了借修画之机,时时来裱房刷存在感的计划——以她的敏感程度,大约没等他有什么实质行动,她就提前划清界限了。

    那么最好的方式,还是想办法诱她主动。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梁净川淡淡地说:“下周三吧,或者周四。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第11章 怀里

    附近多排档食肆。

    夜里薄蓝烟雾与醺黄灯光交映,烧烤店不是鉴画的好地方,所以下车时,蓝烟把木匣留在了车里。

    老板拿来点菜单,梁净川刷刷勾了几样,递给她,让她添一些喜欢吃的。

    她心思不在这上面,扫一眼,基本都是喜欢的,没什么可添,就把点菜单原样地递回去。

    没人接。

    她抬眼,灯下梁净川压低的眉眼里有笑,调侃说道:“你这么着急的话,连夜去也行。”

    通常这时候,蓝烟一定要赏他一个白眼,但看在画的份上,今天……一直到下周四,都可以不跟他计较。

    她招手,叫来老板,梁净川伸臂拿过点菜单,最后又勾了两笔,递给老板。

    店里很吵闹,显得他们这桌安静得格格不入。

    蓝烟向坐在对面的人瞥去一眼。

    不交流是他们之前的常态。

    高中的时候就这样,过年父母在厨房里面忙,他俩坐在沙发上听电视玩手机,完全当对方是空气;

    开车出游,同坐后座,旅途三小时,全程零交流;

    凑巧坐同一趟公交车,从不同排,座位之间远得隔个银河系……

    原本是这样,但从上次夜宵开始,这样的沉默不再是互不相扰的默契,隐约多了些尴尬。

    好像还是得找点什么话题尬聊一下才说得过去。

    蓝烟就随口问道:“去苏城出差做什么。”

    “有个创业公司倒闭,找他们收一批设备。”

    “收二手的?”

    “没用多久,成色很新,只需要原价一半的价格。”

    “你们财务状况是不是有点……”

    “我不管资金方面的事。”

    “哦。陈泊禹管这个。”蓝烟喝口柠檬水,“如果融资失败,你们是不是……”

    “放心,创业失败了陈泊禹还能回去继承家业。”比平淡还要凉上两分的语气。

    蓝烟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呛了,明明她什么也没说。

    她看向梁净川,恍然:“你跟陈泊禹吵架了?”

    “……”

    比琉璃更剔透漂亮的一双眼睛,和她对视时,很难生得出生气的心情。即便要气,也只会气自己。

    服务生先送来饮料,一瓶矿泉水,一瓶无糖茶,蓝烟喜欢的牌子。

    蓝烟把无糖茶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才意识到:点菜单只在她手里过了一下,这茶不是她点的。

    她停住动作,想起来梁净川也爱喝这个牌子,便问对面:“我是不是喝了你的茶?”

    梁净川看着她,眼神很难形容。

    她高中有回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讲解试卷,老师问她“1.7”这个结果怎么得来的。她说,“尺子量的啊,不是老师你说的,正规考试作图很标准,实在不会可以量一下”。老师说,“你都量出来是1.7了,难道没想过答案可能是根号3吗”。

    梁净川此刻的眼神,就和老师说那句话的眼神很相似。

    梁净川:“……是我的。你喝吧。没事。”

    蓝烟往他面前看了看,杯子空了,她伸臂拿过来,把瓶子里的茶给他倒了一杯,“这样行不行?不行我再点一瓶。”

    “……可以了。”梁净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浓苦的茶,屏息咽下去。

    刷锅水那么多,为什么她偏偏喜欢喝销量最差最难喝的这一款。

    烧烤陆陆续续送上来,蓝烟先拿了一串玉米粒。

    吃完没半串,外套口袋里手机振动。

    摸出来一看,是陈泊禹打来了电话。

    她抽出张纸巾,垫在桌面上,手机放上去,接通后按下免提。

    陈泊禹声音有点疲惫:“下班了吗?”

    “嗯。”

    “抱歉,今天晚上没法过去找你了,还在跟铂海资本的王总喝酒,可能很晚才结束。”

    “没事。助理陪着你吗?”

    “陪着。”

    “你们别都喝醉了。结束到家了给我说一声。”

    “好。如果太晚我就不发了,别吵到你……”

    “没事,我睡觉会开勿扰模式。”

    陈泊禹说“行”,片刻,又像是想到什么,“烟烟,上回你说……”

    “嗯?”

    “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等见面说吧。”

    “好。”蓝烟咬一口玉米粒,“对了,我周三要……”

    话被截断,似乎有人在喊陈泊禹,他应了一声:“烟烟我先进去了,有事我们晚点说。”

    “好。少喝一点。”

    陈泊禹“嗯”一声,挂断电话。

    服务员端来两盘刚烤好的肉串,蓝烟拿了一串,看对面,梁净川仍是一口一口喝着那杯茶,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动过。

    “你在辟谷?”蓝烟问。

    “我在修无情道。”

    两个人沉默,都被冷到。

    到家,洗漱过后,蓝烟再将装在匣子里的那幅画拿出来细看。

    古人对书画鉴赏的场合都有要求,“精舍净几”、“风月清美”、“名香修行”是为“善趣”。

    以这幅手卷的水平,还不至于这样高规格对待,但这些画心,每一寸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隔日拿到缮兰斋去,褚兰荪喜不自胜,当场批了蓝烟的出差申请。师傅是京剧票友,蓝烟怀疑若不是显得不够稳重,他会当场来一段《定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