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品:《她的小戏子GB

    苏子衿迟疑了一会,再迈步时,步伐异常坚定。

    大殿正中心挂着一个牌位,先前他看见的凹槽被修复得几近完美。上面刻着裴瑾之位四个大字,下面摆着乳白的长明灯。

    苏子衿看着牌位,字迹金漆流转刺目至极,他心脏蓦然抽痛一下。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将视线从那牌位上挪开,落到墙边一排高大的衣柜上。

    里面摆放着许多衣物,尺寸从孩童到及冠,一应俱全。面料更是奢华到流光溢彩,哪怕是同一种雪青色,春日的薄如蝉翼,冬日的裹着银狐毛,还有许多他只在戏文里听过的各种样式。

    每一件都能让戏班里最红的角儿当做压箱底的宝贝。

    这里,有满满一面墙。

    而衣物通常定做才最合身,可她还是准备这么多的成衣,生怕委屈了裴瑾……

    苏子衿想起自己那几件被留在扬州的衣服……对比起这满墙的衣服……

    他忽地想笑。

    自己到底有多不自量力才会妄图跟裴瑾比。

    苏子衿拖着步子走在殿中,脚步声在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明显。

    右殿除了衣柜,最多的便是琉璃柜。

    他目光扫过那些孩童才会玩的九连环和小木马,又落在一册册被翻阅到起了毛边的书卷上。连一把扇骨有了裂痕的旧扇子,都被郑重地摆在丝绸软垫上。

    每样东西都被精心打理着,没有一丝尘埃。

    每一处都显露出主人的用心。

    苏子衿停住脚步,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心里的酸意转变为尖锐的刺痛,乃至于生出强烈的恶意与憎意。

    他甚至开始希望裴瑾和他一样,是被她忘了,所以一起丢在了这里。

    苏子衿不再往前走了,静静站在唯一的桌子旁,努力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绪,和下一秒就要软倒的身体。

    “姐姐……”他低声喃喃。

    她真的……不要他了吗?

    眩晕与酸意冲击眼睛,眼前一片旋转。

    他身形不稳,手肘碰落了桌上正中摆放的瓷匣,发出“哐当”一声。

    清脆的响声将苏子衿的神智瞬间唤回,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

    他……他不是故意的。

    可下一刻,刚提起的心又沉沉落下。

    他还能害怕什么呢?

    苏子衿忍着头晕缓缓蹲下,准备将瓷匣内的物件捡起来。

    手刚伸出,生生僵在了空中。

    在看清地上物件的瞬间,苏子衿瞳孔剧烈收缩,浑身都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那是什么?

    他指尖颤得几乎拾不起东西,在抓空几回后,终于将那泛黄的卷轴和旁边一张简陋至极的戏票拿在手中。

    戏票上标志着戏班名字,时间,以及当天出演的戏曲曲目。

    上面褪色的浮萍班三个大字却显得异常刺眼。

    苏子衿耳中嗡声作响,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可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颤抖着一点点将画卷展开在眼前。

    画卷有两张,第一张画的笔触有些稚嫩,却画得很有神。

    戏台上只画了一个小青,而戏台下,唯有戴着帷帽一身白的身影。

    第二张画卷上,是一张带着戏妆的近照,似是专门找人画的,而那上面的人……是他。

    苏子衿胸口猛地刺痛起来,身形摇晃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登台唱的青蛇,而那个戴帷帽的人,是……她?

    可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把他的画像与戏票存放在右殿,右殿不是专门存放裴瑾的……

    他环顾周围,眼神茫然。

    刚刚看过的物件,再看一遍时又是不同的意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深处升起,带着极强的寒意,将四肢冻得麻木。

    苏子衿想起自己脑海突兀出现过的声音……

    所以?

    他?

    不,不可能。

    天色渐暗,右殿只剩几盏长明灯在黑暗中发出幽深的光。

    远处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虚掩着的门被推开。

    “谁允许你碰的?放下!”虞晚的声音远远传来,含着冷意和一丝怒意。

    苏子衿跪坐在地上,动了动早已麻到无知觉的四肢,缓慢地仰起头看她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眼底含着几乎破碎的绝望,朝虞晚慢慢露出一个笑。

    笑容无辜又纯然,又带着隐隐疯意与媚意,像个被玩坏的人偶。

    “原来我九岁的时候……长这样啊……”

    虞晚脚步一顿,微蹙起眉,在距离他一臂之遥停住。

    苏子衿松手,任由戏票和画卷飘然落在地上。

    他用戏腔般的念白,将每个字清晰地吐出来,尾调带着拖长的音。

    “真好看呢。”

    “难怪……公主殿下会喜欢。”

    他双手软软撑在地上,腰塌软下去,摆出了一个献媚的姿态。

    面上的笑意愈发勾人,眼底却有些木然。

    “那么,您来告诉我吧……”

    “我是谁?”

    第55章

    虞晚垂下眸, 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她背对着门,声音愈发冷静:“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所有人退下。”

    站在门外的夏蝉眼神中首次出现显而易见的震惊。

    “是……公主……”她的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了, 快速组织着人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缓缓关上。

    室内的光线登时更暗些, 幽幽的光线散布。

    “公主殿下?”苏子衿仰起头,朝她笑得愈发无辜,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虞晚走上前,蹲在他面前。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声音中带着极难察觉的涩意:“子衿, 你刚刚说什么?”

    长明灯的气味很淡,可再淡也是祭奠已故之人的。

    苏子衿慢慢趴伏在她的脚边,声音压得很低:“我说……”

    他轻轻笑着,声音中刻意带着练就的柔媚, 像浸了蜜般粘稠:“我九岁时,长得真好看。”

    “公主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吗?”

    虞晚看见他眸底深处那碎裂的水光,如冷玉般的肌肤下,被揉开的乌青散成一片更大的斑驳, 布满脖颈。

    她的呼吸细微地停顿了, 身体晃了一下。

    周遭长明灯的气味似是骤然浓稠, 填满整个空气,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她不自觉后退缩了半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那细微的退却之后,她强行又向前跨了一步,缓缓屈身抓住了苏子衿的双臂,一点点将人拉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的指尖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死死捏着他的衣袖。

    “是么。”她声音很轻,轻到像即将散开,“你想听见我回答你什么?”

    “回答我,我是谁,公主殿下。”苏子衿直视着她,称呼刻意用得疏离,眼底的水光中蕴含着的疯意凝成了实质。

    “您知道吗?我初次出台时,台下的看客都在笑,让我滚下去。”

    “那时有个小女孩,告诉我一回生二回熟。”

    他靠近她一点,面上的笑丝毫不减,却几欲破碎:“她给了我一块桂花糕。”

    “桂花糕压瘪了,看不出形状。”

    “可是,那是我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苏子衿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耳边,用着说悄悄话的声调:“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善意,是独独给我的。”

    “是……么。”这两个字从唇间溢出时,轻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缓缓闭上眼,唇角竟是微微勾起了些。

    胸口滞阻到了极致,血肉像被一点点从其中抽离。

    每一缕,每一滴的流逝,都无比清晰地被感知。

    她有些冷。

    也有些……想笑。

    “您可知道……”苏子衿双手环住她的腰,将自己不断贴近,“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我嫉妒那个叫裴瑾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占据了您所有的思念。”

    “可是我拼尽了所有,只为得到您的垂怜,为您偶尔分散出来的目光。”

    苏子衿低低笑出声,笑声在耳边显得缥缈又贴近。

    一缕缕的气流吹在耳垂、肌肤上,像情人间最亲昵的亲近,却冷得人哆嗦。

    “所以,我恨裴瑾。”

    虞晚慢慢松开手,没有去抱他,而是落在了身侧。

    她依旧闭着眼,喉咙愈发干涸,有气流从胸腹处被挤上喉管,从口中被呼出,只剩微微起伏的胸脯。

    “所以殿下,您告诉我。”苏子衿蹭了蹭她的侧脸,用一种媚到极致的声调问道:“我恨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