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品:《她的小戏子GB

    只为那一眼,能多停留一瞬。

    看看他。

    多看他。

    只看他。

    “谢公主赏识。”苏子衿挽起袖,双手叠起,置于身前正中央,屈膝半蹲,做了个规矩又优美的万福礼。

    敬的是他身为旦角的礼,敬的是他对赏识者的礼。

    敬的,是她。

    “若能博您心境稍松快些,便是子衿的福气。”

    虞晚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再抬眼时,头一回认真地看了眼苏子衿。

    苏子衿低垂的眉眼中透露的不再是那份让她觉得碍眼的顺从。

    不知怎的,她竟从他脸上,看出些不同意味出来。

    分明污泥缠身,偏偏腐泥缝隙中,似有藕香传出。

    虞晚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疲倦太累了,所以脑子也有些魔怔了。

    “平身吧。”她揉着眉心,似想将脑海中的奇怪想法揉出去。

    苏子衿依言起身。

    室内重归寂静,虞晚似是倦极了。

    她窝进宽大又柔软的椅内,整个身体几乎要陷进去,连发丝都像被吞进椅内一般,吸附在软毛上。

    直到天色暗下时,两名侍女低头走近,脚步很轻。

    一人端着清水与干净帕子,另一人则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蜂蜜甜水与一碟子蜜饯,正中一碗黑黝黝又浓稠的药汤散着热气。

    苏子衿垂下头,双腿站久后有些发麻,但他仿若不觉。

    他朝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两名前来服侍的侍女。

    侍女一边服侍着虞晚,一边恭敬地轻声请示:“公主,今日右殿都已清扫干净……”

    她手上动作轻柔,斟酌着话语:

    “裴瑾公子的牌位也日日擦拭,只是牌位上摔出的豁口,是否需要找人来修一修?”

    “裴瑾”两个字落下。

    苏子衿的指尖猛然一颤,倏地抬起眼。

    ……裴瑾。

    ……阿瑾。

    哪个裴,哪个瑾?

    虞晚停顿了很久,将口中的药汁咽下后才道:“拿过来。”

    服侍完的侍女带着盆与帕子端出去,脚步极轻地退下了。

    不消片刻,她双手端着一个楠木制成的牌位,呼吸都放得极轻。

    牌位摆上桌案上时,裴瑾之位四字被金漆浸得异常显眼,侧边摔出的豁口就像个丑陋的瑕疵,深深地凹进去。

    苏子衿下意识想避开,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个牌位,直到上面的字迹闯进眼中,刺得人眼睛发酸。

    原来,是这个瑾。

    裴瑾。

    瑾,美玉。

    ……怀瑜班。

    原来,如此。

    他想起先前,公主口中的那位裴侯爷,那句仰仗妻族才得的爵位,那厌弃的语气。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苏子衿仿佛看到了冰山一角,可尖角下是更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阿瑾”这个名称在他心里,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昵称,而是有姓氏、家族、故事的真实的人。

    苏子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牌位,直到虞晚的指尖抚上去。

    豁口处满是毛刺,尖锐又划手,可她的手就像感知不到刺一般来回磨蹭着。

    像极了在安抚爱人的动作,温柔又眷恋。

    一股强烈的锐痛扎进胸腔,苏子衿抑制不住地吸了口气,用尽所有力气才将抽气声压下去。

    牌位?

    是已经不在了吗?

    不,不对。

    她还在寻人……

    迷雾像团能腐蚀人心的气体,紧紧扼住喉咙。

    苏子衿无力地垂下头,不再看桌前的画面,竭尽全力避开她那盛满柔软的双眼。

    侍女乖觉地站在一边,等待虞晚的吩咐。

    “俢吧。”良久,虞晚终是开口,声音更是软得像云:“到底刻了阿瑾的名讳,总不好缺了一角。”

    “是。”侍女上前接过牌位时,虞晚的眼神还在上方两个字上停留,无声地追随。

    直到侍女身影消失。

    “你也下去吧。”虞晚随口朝苏子衿吩咐,“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

    苏子衿双手藏入袖中,指甲掐进掌心:“公主,眼下您身边无人伺候,待夏蝉姑娘回来后我再退下。”

    “不必。”

    苏子衿喉结滚动,欲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未曾说出口。

    她越是如此,越显得那个人的独一无二。

    也越是衬得他如蜉蝣般渺小又无力。

    这个认知反复敲打着他。

    她那能溺毙人的柔软眼神,不是给他的。

    永远不会是给他的。

    苏子衿欠身行礼后,终是转身迈出了殿中。

    身后是温暖如夏的热浪,迎面是冰冷如刃的寒风,泾渭分明。

    他站在转角处,没有走回自己的偏殿。

    反倒像个迷路的旅人,仰头望着幽蓝的夜黑前刻。

    她喜欢游园。

    她喜欢温暖。

    她喜欢裴瑾。

    她的世界看起来好小,小到只有那个人。除此以外,再挤不出一厘一毫的空隙。

    忽然间,方才在殿内那个荒唐又让人心尖发烫的念头又重新冒出:若是再像一些,更像一些呢?

    苏子衿死死攥住袖口,在又一阵湿冷的秋风扑来时,他缓缓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寒风侵入五脏六腑,冻得刺骨,可头脑也随之越发清醒。

    他朝自己的偏殿走去,脚步无声,衣摆只有极轻微的晃动。

    不像?

    那就变得像。

    像到足以……让她恍惚,以假乱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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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秋末清晨,夏蝉从衣奁中取出一套雪青色夹棉袄,走到床榻边。

    “公主,这天是越发冷了,好似比往年变天要来得早些。”她絮叨着,上前熟练将虞晚的身体扶起。

    入手轻飘飘的,只剩一把骨头、一身挂皮,硌得夏蝉臂弯的关节都开始生疼。

    夏蝉掩去心头那酸涩,动作熟练又小心地将衣服披在虞晚身上。

    “公主先喝药。”她端来盛满浓稠的药汁的碗,一勺勺喂入虞晚口中。

    “咳……”虞晚咽下药汁后,轻轻咳了声,面露疲倦。

    夏蝉抽出手绢按在她唇边,柔缓地抹去残余药汁,担忧愈发浓郁。

    公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眼下都快入冬了,愈发虚弱。

    一碗碗汤药如水般喂下,也瞧不见公主有丝毫好转。

    这太医的药竟是半点用处也无。

    当真是拿着俸禄吃干饭的一群庸医!

    她心底暗恨。

    “夏蝉,税吏私册错漏的出入名单,调查可有眉目?”

    夏蝉回过神,喉间又是一窒,她压下情绪,平缓地回道:“回公主,暗卫那边已经彻查清楚了……”

    “并无不妥。”

    “是么。”

    虞晚的声音响起,平淡如水,仿佛一切都已料到。

    但更多的是习以为常。

    夏蝉手脚利落地服侍着虞晚穿衣,内心却是复杂交加。

    公主越是平静,她便越是心慌。

    这平静如一汪死水,激不起波澜,也没有半分活气。

    她搀扶着虞晚从寝室走到书房。

    公主每日几乎都是这样的两点一线,夏蝉早已习惯。

    可人呐,最怕的就是有对比。

    夏蝉见过自家公主最鲜活的时候,也见过她最痛苦的时候,到现在,像失了所有生机即将枯萎的植物,直叫人心中发颤。

    早膳端上来,哪怕是清粥都用上许多珍贵的药材,炖得雪白出胶,白米也被熬得软糯。

    伴随着热气翻涌,书房内漫开咸香的米粥味。

    可还没等夏蝉服侍虞晚用餐,就听得她那句:“撤了吧。”

    “公主,您多少吃一口吧,若一口都不吃,身体要吃不消了。”夏蝉急急出口,声音带上些哽咽,却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虞晚只是将目光移开,落在窗外连叶子黄得发蔫的梧桐树上,眼神空得什么都装不下。

    夏蝉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正欲将早膳撤下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从远到近,还夹杂着一股酸酸甜甜的糕点气。

    她朝门口望去。

    苏子衿双手捧着瓷碟,上面放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整体红润软弹还会随着他的行走颤颤巍巍地晃着。

    “公主,我做了些山楂糕,不知您可否赏脸尝尝?”

    他将食碟摆在了清淡的白粥旁边,衬得山楂糕色泽更鲜亮,散出的那股子酸劲儿萦绕在鼻尖,直勾得人口舌生津。

    他一身天青色衣袍,微微颔首时,修长的脖颈完整地露出来,弯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那五官精致得过分,纤长浓密的睫毛颤着,低低垂着遮盖了大部分的瞳仁。

    瞧着很乖。

    夏蝉默默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了苏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