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妩心中了然,面上也依旧平静,可吐露的话却是含着冷的。

    “宫中竟有如此恶毒之人?传朕旨意,陆乘风怙势凌弱杖责二十大板,罚俸三月,全后宫皆以儆效尤。”

    而陆乘风则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恶毒?

    他什么时候逼他了?

    又什么时候云汲会来打扫这永巷了?

    云汲就差名义上成这永巷的半个主子,他能支使得了他!?

    而且永巷的脏活是擦墙?那他日日刷的恭桶倒得粪便叫什么?叫“干净”活不成?

    还有这日日以来,他被所有人排挤,所有脏活累活全是他一人所做!与云汲有何干系?

    贱人!恶毒的贱人,就会装绿茶!没脸没皮的娘娘腔!明明桑泠妩也是现代人,怎么就看不出来他在茶言茶语?

    陆乘风挣扎着,可日日劳累连饭都吃不饱的他,又怎么比得过这群力大如牛的宫女?

    管事姑姑却笑的眼尾褶子都开出了花来。

    哎唷,她就说云汲是个天生富贵命,无论这话说的如何,只要是合那位的心意,那便是顶顶好的!

    等以后云汲当上了主子,她也能跟着沾光!

    一想到此,管事姑姑的笑就掩藏不下去,连带着瞧陆乘风也好了些,她凑近陆乘风小声嘀咕:

    “有的人啊生来就是当主子的命,不像你,就活该干这脏活累活,所有的功劳都被人抢走!”

    瞧着陆乘风狰狞的模样,管事姑姑若有所思地皱眉,道了声:“也说不定就是你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来偿还的,不然……嗤……”

    不然怎么能这么倒霉?

    一句话没有说完却意有所指,陆乘风却瞬间停止了挣扎。

    上辈子……

    上辈子桑泠妩也曾求到他的面前,说她从未做过那些事情,他好似也是这般不问缘由便直接责罚了她。

    现在细细想来,好似那些女人说话,也和云汲差不多。

    只可惜他此刻地醒悟无济于事,因为无法偿还也无法得到原谅。

    此刻的他也不知,这一次旁人对他的诬陷,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而门外惊鸿笔正在绘声绘色的,同泠妩描述着陆乘风的心声。

    瞧,多可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时,他竟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你叫什么名儿?”泠妩温声询问,触及云汲眸中的野心,心下了然。

    是个能让陆乘风呕血的好苗子。

    既如此,她许他荣华,他以后便出一把折腾陆乘风的力。

    “奴,奴名唤云汲。”

    “云汲……传朕旨意,即日起云汲擢升为五品长御,入住,清茗楼。”泠妩的嗓音虽是清浅但极有压迫力。

    这般会说话,倒是很配这处宫殿的。

    清茗,清香的茶茗。

    “谢陛下隆恩。”云汲恭敬地磕头谢恩,心中是莫大的惊喜!

    从五品长御,而不是从末等的‘庶侍’坐起!

    连景春也惊讶地瞪圆了眸子,更不用说门内的管事姑姑。

    可她愣住之后,便是大喜!

    夜晚,连绵的雨雾并没有停歇的意味,雨势反而还渐渐变大,檐角落下的雨水形成了珠链。

    泠妩站在廊下,“退下吧。”

    景春犹豫着,抬头看着前方的月白身影,泼天雨幕之下,世间好似只唯她一人。

    可也就是她一人,撑起了整个炁朝的和平繁盛。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声响,泠妩也没有转身,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温柔:

    “你在想什么?”

    被惊醒的景春立刻回神,“奴在想……陛下有时会觉着累吗?”

    景春话落,身后的桑榆也停住了脚步。

    泠妩察觉到桑榆的气息只作不知,而是淡淡询问:“为何这般想?”

    “奴从陛下三年前登基便一直跟在您的身边,陛下日日天不亮便起,夜夜星子闪烁您才歇下。”

    “前些年君后仙去,瑾王殿下也同您离了心。陛下同先帝不同,陛下的后宫臣侍并不多,算下来真真不沾任何私欲的大臣和臣侍们,奴好似只知兰贵君,同左相大人了。”

    景春低垂着头,轻道:“陛下……”她说着,忽的抬头,“陛下,您为瑾王殿下做了那么多,但她却……”

    私下勾结朝臣,买通宫中小侍,野心昭昭……

    只是话未说完,泠妩便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下去自罚十大板,退下去吧。”

    听见景春提到自己时,桑榆依旧冷漠。

    可当泠妩打断了景春的话,桑榆还是没忍住的心弦被敲击。

    原来她所有自以为的小心翼翼,竟是这般的明显,连一个奴才都能看的出来。

    那……她呢?

    景春沉默了会又重重叩首,这才起身,“谢陛下饶奴一命,奴先行告退。”

    景春转身时正好瞧见在檐廊下的桑榆,面上不动声色地行礼告退,心中却还是无法抹除厌恶。

    “瑾王殿下。”景春屈着膝。

    桑榆没有理她,气氛凝固之时前方的身影开了口。

    “阿榆。”泠妩望着廊外瓢泼大雨,轻轻唤了声。

    桑榆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刁难景春,上前行礼:“臣妹见过皇姐。”

    景春这才得以离开,而泠妩却迟迟没有喊桑榆起身。

    良久跪在地上的桑榆,似乎听到那道从小到大都温柔的声音,低喃了声,“当真错了吗。”

    桑榆眼睫似是沾了雨汽的缘故,有些湿,晕染出了大片光晕。

    柔和之中泠妩缓缓转身。

    桑榆抬首仰望,目中的女子从骨子里浸染的高贵与温柔,令她不敢直视。

    她抿着唇,那句“皇姐没错,是臣妹野心太甚”的话,终究没有从口中吐出。

    “皇姐是怀疑臣妹了吗?”

    第58章

    “待四年之后,朕会许你想要的。”

    只是届时,她应当就不想要了。

    泠妩淡淡吐出这句话,便叫桑榆起了身。

    起身后的桑榆,眸中的震惊还没有褪去,又多出恐慌。

    而泠妩已经恢复了正常,“走吧,去给君父上炷香。”

    桑榆心中苦涩蔓延,垂下了双眸,“好。”

    去的途中,桑榆忍不住侧目望着泠妩,“皇姐,您可曾怨过臣妹?”

    泠妩顿足,偏头望向身旁的少女,眉宇之间有着几分倦怠之色。

    “阿榆觉得呢?”

    见泠妩对自己露出倦色,桑榆的嗓子有些艰涩,“母皇和君父从小都最是偏爱皇姐,但只要是臣妹喜欢的,皇姐永远都会让给臣妹。臣妹、阿榆不知……但阿榆希望皇姐不要讨厌阿榆。”

    桑榆的语气有些颤抖,泠妩静静的凝视了她许久,最终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了她耳畔的发丝。

    “朕不怪你。”

    桑泠妩的前世怨过也恨过,可到了最后却只是将一切化为乌有,盯着桑榆同自己相似的容颜,叮嘱了声:

    “天下黎民才是立国之根本,阿榆,皇姐不怪你。”

    可不怪,却并非是不怨。

    桑榆松下了一丝戒心,前些时日皇姐性情大变,虽然很快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温柔淡漠,可她却还是心存疑虑,现下也打消了一些。

    二人缓步而至。

    能让当今女帝跪下的,除却天地祖宗和先帝,便只有她的君父了。

    以桑泠妩身份跪在灵位前的泠妩,将三炷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之中。

    跟着一道起身的桑榆很是局促,泠妩见此也没有出声安慰,只道:“下盘棋吧。”

    听罢,桑榆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

    五局过后,桑榆瞧着棋盘上越来越少,而泠妩身后越来越多的棋子时……

    没好气地开了口:“皇姐!您都二十了,怎么还和小时一样偷棋子!您瞧瞧,这棋盘上还有几颗?”

    “皇姐!您……”想了半晌,桑榆最后只弱弱憋出了一句:“您若再这样……臣妹以后便不同您下棋了!”

    泠妩笑容无辜,“朕只不过随手拈了两粒罢了,哪里有偷了?”

    见状,桑榆也没辙,索性摊在椅子上装麻木。

    可心中的疑虑却是彻底的荡然无存。

    泠妩也不恼,兀自下着棋,在桑榆的昏昏欲睡之中,温柔的女声响起,“朕赢了,阿榆要许朕一个承诺。”

    桑榆复现清明。

    “皇姐您棋品差也就罢了,怎么还趁臣妹不备……也罢,皇姐说便是了。”桑榆轻叹,无奈撑着下巴盯着泠妩。

    可心中的喜悦却是无人知晓的。

    这是她的皇姐!

    不是那个温和仁慈的君王,是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皇姐!

    “朕还没想好,待朕想好的,你既答应了以后便一定要做到。”

    桑榆无奈,“自然,那可是欺君之罪,臣妹可还未娶过夫郎,还不想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