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绝对安全的，因为它绝对虚幻。

    你最近的生活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时间混乱，明明上一秒你还在客厅，下一秒就到厨房了，有没有发现，生活里似乎消失了一些连贯的时间？为什么一切都这样不遵循现实逻辑呢？你仔细想一想。

    你瞧，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哈哈。

    梦的时间是完全混乱的，就像一副被打乱的扑克牌，k该在j后面，但它跑到了k前面，偏偏你还没有发觉任何不对，毕竟，谁会责怪一副扑克牌呢？它不是握在你手里吗？没人会去怀疑它，你只能接受这些，接受时间的无序和混乱，接受一切的逻辑崩坏和疯狂——因为那只是一副被打乱的扑克牌而已嘛。

    没事吧，姑娘，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啊，没事就好，我继续说。

    不要去试图责怪扑克牌，因为当你发现你为了需要探求生活的真相而去责怪扑克牌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崩溃。接受现状才是维持生活的真理，如果要打破这一切，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什么？你说你时常看不清？噢，我明白了，在梦里确实是会看不清东西……哦，不是，我没有说你活在梦里……是哪种看不清？是雾吗？

    看来你的生活一片模糊啊……真是可怜。

    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试图打破现状，有时候，模糊的活着，会好过清醒的死呢。

    有血在流，顺着细长的小臂滴在陈筱竹洁白的衬衫上。

    一滴，一滴，一滴。

    陈筱竹哭了，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连带着那血也在抖，一颗颗饱满地涌出伤口，从那皮肉之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染透了她的白衬衫，那是一整片的鲜红，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愈发醒目。

    她咧着嘴角，哭得身子颤抖，却没有一点声音，像是要把一口气全部出完似的，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抽泣出声。

    手腕的皮肉翻开出来，一片狰狞。

    没有痛感。

    一丝疼痛都感受不到。

    陈筱竹攥起拳来，额头慢慢抵在了方向盘上，胸膛里的呜咽变成了痛苦的嚎啕，她用力地砸在方向盘上，泪水顺着血液往下掉，砸在自己的腿上，也没有任何触感。

    她终于知道那夕阳像什么了。

    像那日手心里燃烧的画纸，像那天书架上消失的火焰。

    她忘记了什么。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忘记了。

    那身夏装，那双筷子，那本书。

    陈筱竹终于发现，有一个人，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像是融入她的骨血一般存在着，像是她无法舍弃的空气，存在于她的每一次呼吸里。

    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抬起头来，看到燃烧的夕阳。

    --

    仪器在滴答作响，邓至榕颓力地坐在地板上，望着电脑上的每一下波动。

    st0已经戴好装置了，正闭着眼坐在那里，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脑电波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邓至榕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一股难辨的复杂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盯着那电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别再挣扎了，陈筱竹。

    脑电波的变动幅度变得越来越大，滴滴声也变得密集，那是陈筱竹无声的抗争，她正在试图逃离这一切。

    如果她能听到的话，邓至榕一定会要她停止挣扎，因为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

    实验原本该很顺利的，修改陈筱竹的记忆也绝非难事，陈筱竹的自主意识不该这样猛烈，这不对，st0现在应该还没接触到她。

    曲线蜿蜒着向前波动，邓至榕不知道，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只是发现，这样下去太过危险，陈筱竹很可能会精神崩溃。

    他低声骂了一句，闭了眼，索性不再看，后脑靠在墙壁上。

    第50章 k和j

    刚刚进入陈筱竹精神世界的st0完全不知道外面变化的数据，更看不见她波动的脑电波。

    他站在世界边缘的荒芜之处，天空上飘着灰蒙色的云，风有些大，往身后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天际线向两边无限延伸，再往那边便是一片茫然的白色，似乎正在缓慢吞噬边缘。

    脚边是一只摇摇欲坠的黄花，夹在混凝土缝隙的中间，楼房倒塌在身旁，废墟一直向前，铺满了整片视野，只有最远处可以看见完整的楼宇轮廓，隐在隐约的云雾中。

    这里是陈筱竹遗忘的地方，但st0没想到会这般荒芜。

    而且……

    有一栋楼房从他头顶呼啸而过，飞向远处，渐渐消失不见了。

    ……这样危险。

    看来陈筱竹很排斥他的存在啊。

    st0的神色变得凝重，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终于抬起腿向前迈去，远处有钢筋断裂的声音，大抵是又有哪栋房子要坍塌了。但他不闻不顾，继续向前走着。

    陈筱竹不会在这里。

    他要找到她。

    --

    日历被陈筱竹撕碎了一角，歪歪扭扭地挂在墙壁上。

    陈筱竹面无表情地站在日历前，抬手，又撕下一页。

    她手里攥着那一页日历，忽然不动了，半晌，她展开那页皱皱巴巴的日历——10月19日。

    昨天不是23号吗？她渐渐皱起眉头，然后冷笑一声，把日历扔在地上。

    那个大师说得果然没错，梦里的时间逻辑是完全不存在的，一切都在疯狂的颠倒，就连她的思维也是。

    陈筱竹趴在桌子上，抓住自己后脑的头发。

    松开，又抓住；然后松开，又抓住。

    时间的失序也间接导致了她思维的混乱，这混乱从未减轻过，她还以为自己会愈发清醒地去控制自己，但事实确实她在这个梦境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时间变成了片段，记忆被剪切拼贴，再也找不到连续的节点。

    陈筱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刷牙洗脸，穿好衣服以后走到客厅。

    她要去上班了，今天是工作日。

    走到客厅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停住，视线落到地上的那一片日历上，然后皱起了眉头。

    她丝毫不清楚这页日历出现在地上的原因。

    她走过去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出门了。

    如果陈筱竹可以一直这样混沌的话，或许她不会那样痛苦，但偏偏她还要寻找任何清醒的可能性，所以脑袋总是会抽痛，某些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又很快消失，什么都抓不到。

    记下来。

    对于常常忘记这件事，无轩给她的建议是这样的。

    于是陈筱竹听从他的，随身带着一个便笺本，把那些转瞬即逝的念头记下来。

    就这样便笺本上出现了很多七零八落的词语，诸如“文件”，“筷子”，“鞋”……以及陈筱竹记录下来的自己的行为，甚至包括吃饭。

    这样的办法一开始很有效，陈筱竹可以勉强组装起自己的生活，就算仍然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她终于算是找到了一点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感，所以变得轻松了许多。

    便笺被她写满了十几页，那是她艰难拼凑的生活。

    她给韩玥打过电话，韩玥对她说出了曾经她大学导师对她说过的话：不要试图掌握所有事情。

    那时她握着手机，过了许久才回复韩玥道：我只是想把握自己的生活而已……

    我不想找不到我自己。

    可你的控制欲太强了，女人何必活成这样，过得混沌一点不是很轻松吗？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电话那头又变成了前男友的声音。

    我不想。

    你不想有什么办法，反正你也醒不过来。

    我会醒过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变得无比陌生，像是许多人在对她讲话——你最终会忘记一切的。

    我不会……

    可是有些东西正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你无法把握，你也无从记起，你会慢慢失去你所重视的东西。

    陈筱竹捏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你是谁？

    声音又变成了大学导师的——没关系，筱竹，这只是梦而已……

    回答我的问题！她大喊起来。

    导师没有理会她，声音有如梦魇，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耳边，是她又说了一句话。

    陈筱竹一下子惊醒，眼前是卧室的天花板。她急促地呼吸着，被子里的身体是薄薄的一层冷汗，和被子一起紧贴在她的身上。

    许久过后，她终于清醒下来，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跑到书房里去。

    便笺本还打开着，上面是一个“爱”字，铺满了整页纸。

    笔迹很凌乱，每一个笔画都被加粗描黑过。

    陈筱竹扶着书桌，一瞬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额头抵着桌腿，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眼前的地板上躺着自己的手机，她颤抖着伸出手，打开，却没有发现那通电话。

    有同事的，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