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 第59节

作品:《山光有及

    “什么靠山?”我皱眉,不懂他话中意思。

    他却不回答,懒得多费口舌一般,拍了下手掌。

    门应声而开,一人低头走了进来。

    正是那日我在父亲屋外见过的小厮,这张熟面孔,在我昏沉的记忆里越发清晰。

    卫泉淡道:“这几日你便伺候二少爷,好生伺候,明白了吗?”

    那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爷放心,小的定当竭力伺候二少爷。”

    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盯着那人,一时想不起他究竟叫什么。

    卫泉微微颔首,临出门前,还回头冲我笑了笑:“好好休息吧,弟弟。”

    他离开,屋里只剩下我和小厮。

    我靠在床榻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咧嘴一笑,轻蔑道:“二少爷问这个做什么?记得了也没用吧。”

    这话说得毫无规矩,但我真的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去计较,沉声说:“去倒杯水,再上些吃食来。”

    他站着不动,装作没听到我的吩咐。

    我冷冷地盯着他,语气阴沉:“我还没废。别等我缓过这口气,闹得不好看了,到时你要怎么跟你的大少爷交差。”

    那小厮眼睛转了转,冷哼一声,才转身替我倒了杯凉水来。

    “请二少爷慢用。”他语带讥讽地说完,便迈步出了门,“小的这就给您去准备吃食。”

    听着他脚步越来越远,直到没有声音,我才终于塌下肩膀,重重呼出一口气,感到头痛欲裂。

    右眼像被重物生生击中过一般,熟悉得可怖,不由得心慌起来。

    我抬手轻轻按上右眼,闭上眼睛,感受眼球在眼眶里依旧灵活转动,仿佛一切安好。

    可这副表面上的健康,哪知是不是最后的虚假回光。

    也许不久之后,这只眼睛就会彻底失去光亮,就和现在一样,被人一点点夺去光明,只剩下一片黑暗。

    一阵空旷荒凉从心口涌上来,干涩的眼珠被涌上来的泪水刺得更疼。

    好不容易等到那小厮回来,他手里拎着几样冷菜冷饭,放下后,就又离开了。

    我饿狠了,顺着水硬咽下肚。胃里终于稍稍暖了些,身体也缓缓回过劲来。

    歇息片刻,我洗漱一番,撑着身子出了门,去了医馆。

    回春堂内,先前诊我右眼的大夫并不在,只余一位陌生的小大夫坐堂。

    他言若要等那位老大夫问诊,需明日再来。

    我本也没指望今日就能得好消息,只能作罢,未作多留,转身回了卫府。

    这一来一回,便觉浑身沉重乏力,回屋后顾不得换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醒来,右眼依旧模糊沉滞,似隔着层雾气般,不甚清明。

    我心头一紧,不敢再耽搁,匆匆起身,往回春堂赶去。

    今日,先前替我扎针的老大夫果然在了。

    他一见我,便面露哀色:“卫公子……节哀。”

    我颔首致谢:“有劳了。”

    “可还是右眼不适?”

    我指了指眼角:“与前些日子一样,时好时坏。”

    老大夫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引我入内堂:“有位李大夫,医术高明,今日恰好与我一同坐诊,让他也替您看看。”

    我没有多疑,随他进了内堂。

    这位李大夫年约四旬,沉稳内敛。替我诊脉后,又照例施了几针,与老大夫的诊断大致相同,最后为我重新开了一副药方。

    药抓好后,他却摆摆手道:“不急着结算,公子先按方服用些时日,后续再算不迟。”

    我怔了怔,本欲推辞,见他神色笃定,只得点头:“多谢李大夫。”

    拎着新药回府的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

    留在京城已无任何意义,如今的我,失魂落魄,几乎与当年侯府满门抄斩、被吓得昏厥在地的小孩无异。

    不怪他们都说,我根本没有改变。

    依旧那样懦弱,胆怯,无能。

    等眼睛稍好些,我应该该离开了,这京兆府确实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推门入府,府里空荡得令人发寒。

    我没有回西院,而是缓步走向了灵堂,想要寻求一丝内心的解脱。

    灵堂正中供着灵位,黑底金字——“卫霖骁之灵位”。

    我盯着那几个字,恍若隔世。

    那不是我该喊父亲的人吗,怎么变成一个刻在木牌上的名字?

    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膝盖一软,我重重跪在地上。

    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我躬腰伏地,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声响。

    心头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想什么,只能呆呆跪在那里。

    直到四肢尽麻,缓缓起身。

    这时,我忽地想起,这些天竟将贡期的事情全然忘记!

    于是猛地回了神,想起了自己最后的责任。

    我低声自语:“贡期已到,不能再拖了。我应该先去找管事,再去账房。”

    找到了主心骨,一刻我都不想耽搁,立刻便往库房走去。

    第51章 孤立无援

    大管事正在查看账本,见我到库房这里来,显然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唤道:“二少爷?”

    我颔首,开门见山问道:“贡期将至,大少爷可已将贡物补全,有了应对之策?”

    大管事愣了瞬,神情迟疑,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您还不知吗?圣旨已经下了。”

    我眉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府中怎么毫无动静?”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答道:“圣上念及老爷新丧,及卫家献水师之功,不欲再增杀孽,特此网开一面。旨意下令,将我卫氏在京中所有产业尽数充公,并褫夺皇商之号。”

    “什么!”我惊呼出声。

    难怪府中日渐冷清,仆役愈发稀少,原来早有预兆。

    我脱口而出:“大少爷呢?我去找他!”说罢便欲提脚离去。

    大管事却一把拽住我,嗓音沙哑:“少爷,别去了,已经……没用了。”

    他继续道,“大少爷在圣旨下达前,便已悄悄转移了许多物件,也算是……留了些后路。如今京中之局,他也无可奈何。”

    我愣在原地,琢磨他的话。

    也就是说,卫泉早在圣旨下达前便已得知消息,甚至是在父亲尚在人世时,便开始布局。

    那父亲知道吗?

    我心头疑云难解。

    卫泉俨然已站稳太子一派,至少与李昀仍有几分交情。否则,又怎会提前知晓旨意,暗中转移物资。

    他难道就未曾试着去求情?

    还是说,这背后亦是党争的又一环节,他知无法力挽狂澜,便干脆作罢。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亲自问他个清楚。

    巧的是,还没等去找他,卫泉便正好来了库房。

    见我在场,他面上不显一丝波澜,连招呼都未打。

    我上前一步,说:“我有话问你。”

    他并不看我,只低头翻着桌上的账册,吐出一个字:“说。”

    我扫视屋内,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无人动。

    我一咬牙,只得压低声音对卫泉说:“你让他们出去。”

    他这才斜睨我一眼,唇角勾起一丝讥笑:“二少爷让你们出去,怎么傻站着不动?”

    众人这才纷纷应声,低头退了出去。

    我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问:““家都快被抄了,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

    卫泉哼了一声,权作回应。

    我紧盯着他:“你不是已经投了太子?就没有替卫府多周旋几分?”

    “哈。”他直起身,又是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瞧瞧你说的话,多轻巧。我一个刚入京没多久的病秧子,可没有‘那种本事’,能让什么大人物替我撑腰。”

    “说这些风凉话有意思吗?”我咬牙质问,“除了嘴上逞快,还能干什么?父亲辛苦一辈子的家业,你就真打算眼睁睁看着毁成一场空?”

    卫泉神情一寒,直视我:“可卫府落到这步田地,不是你闯下的祸么?怎么到头来我救不了,就成了我的错?”

    我沉默了片刻,垂下眼:“我是说,圣旨下来之前……明明还有机会补救。”

    “所以呢?”卫泉嗤笑,“你觉得‘有机会’就一定能成?你活得也太天真了。”

    “你根本就没去试过!”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猛地看过来,眼神带刺:“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还是说,你也想让我学你,去委身男人,求个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