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转眼便过了百年。

    北海的水依旧维持着一个稳定的温度,巨龙依旧沉眠,龙域子民照常生活,普通城民已是换了一批人,六界也依旧稳定。

    期间仙尘试炼开过一次,星辰宗的人来得很多,初赫幽言夫妇也在,并在试炼结束后在玉城久住数月。

    那片竹林、不归花海还有竹屋,被他俩挪到了岛外。

    却把其他族人吓坏了。

    因为那是谁都不能进的,属于妖神的禁地。

    初赫只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妖神也确实没出来教训他,族人面面相觑,虽知晓二人与妖神关系匪浅,但……

    “敢打老丈人,除非她不想要媳妇了。”初赫道。

    妖龙一族:“……”

    在某天夜深人静的时刻,初赫和幽言坐在竹屋外面相拥蜜语,冷不丁地被一道北海的浪花从头顶上浇下。

    初赫护住了幽言,自己被浇了个透心凉,气得叫道:“龙渊,你小心我让阿然不嫁给你!”

    幽言在一旁跟他唱反调,轻哼道:“那可不行。”

    初赫抹了一把脸,“为什么?”

    “尊上可是妖龙。”幽言瞥他一眼,初赫还在困惑不已,“妖龙怎么了?妖龙就能强娶我女儿吗?”

    “……”幽言扭过头,淡淡道,“阿然会硬嫁。”

    初赫:“……龙渊,你听到了就出来。”

    丝丝缕缕的金芒浮现在他们眼前,随后凝聚成一个淡淡的虚影。

    “龙渊,真是好久不见了。”初赫道,幽言微微欠身,“尊上。”

    “……”那虚影没有反应,初赫和幽言看了看对方,初赫先开口试探道:“……女婿?”

    那虚影微微一晃,渐渐地浮现出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

    初赫:!

    可恶,堂堂妖神竟然如此记仇。

    “你多久没出来看看了,龙渊。”初赫道,“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些。”

    轮廓慢慢清晰,沈骨容颜依旧,神色却冷淡至极,她穿着一身墨金色,喉间交错着的疤痕让初幽夫妇看了心惊。

    那疤痕……仿佛又多了些。

    沈骨垂下眸,漫不经心道:“本座修行大关,旁人不可打搅。”

    “我把那竹屋和花都挪出来了,你不介意吧?”初赫笑嘻嘻道,沈骨偏过头,眸色沉沉。

    初赫脸上的笑容让她看着觉得刺眼。

    沈骨微微蹙眉,不知自己为何烦躁。

    “本座的领地,你说呢?”

    初赫奇道:“这竹屋可是我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

    “那也是本座的领地。”沈骨道。

    初赫大声哼道:“这是给我们一家三口住的,不就费了你一点土地吗。”

    “现在可没有一家三口。”沈骨冷冷道,“离开这里,本座既往不咎。”

    初赫在储物戒上虚空一抹,一大堆红木箱堆在了竹屋前面,“储物戒放不下了,暂放你这里吧。”

    “本座不收破烂。”沈骨道。

    初赫横眉竖眼,“这是阿然当时订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留你们成亲用的!”

    沈骨微微一怔,面色依然平淡,“不需要。”

    初赫和幽言脸色一变。

    开玩笑归开玩笑,初赫听沈骨的语气这般不在意,恼道:“你说什么?”

    幽言也道:“尊上,当年之事虽是阿然擅自做主,她却是真心实意爱你的——”

    沈骨冷冷一哼。

    “星辰宗的嫁妆,本座不屑于要。”

    “你说什——你说什么?”初赫本要发火,反应过来后便惊喜道,“你愿意和阿然成婚?”

    沈骨抱着胳膊,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这世间何人能胜过本座?”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了。

    “那……你就别一直待在海底了。”初赫收敛笑容,认真道:“阿然若回来找不到你……”

    “本座没有心思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沈骨道。

    初赫叉着腰,义正辞严道:“阿然会回来的,而且她第一时间便会回来找你。”

    “本座没空与你在这争论,二位还是尽快离开龙域,回星辰宗忙自己的事情去。”沈骨冷冷说完,身形迅速变得透明,直至化作金芒消散。

    神识回到了海底。

    初赫睁大眼睛,看着波澜起伏的海面。

    他又扭过头看幽言,后者耸了耸肩。

    “阿然回来定是会吃些苦头的。”幽言伸手揽住初赫的胳膊,“这是她们之间的事情。”

    初赫怎会不知,他轻声细语道,“话虽如此,可这么多年,只怕她已有了心魔……”

    所以,修为无法大升。

    否则凭她的天资,早已能飞升。

    初赫与幽言回屋歇息,直至天亮,便离开了玉城。

    看来,留在这里确实只是为了见到故人一面。

    二人没走多久,竹屋前堆着的红木箱子便骤然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一双墨金色的长靴,踏入了竹屋门槛。

    第175章 神寂篇:三百四十八(五)

    修长的手指拾起了婴儿床上的传音海螺,沈骨将它放在耳边,垂眸倾听着。

    竹屋静谧,唯有她轻微的呼吸声。

    如今的心境,和当年的心境,有何区别?

    她早已对这份情缘有了期待,即便从这份情缘中得到了伤害,也是她应得的。

    沈骨放下传音海螺,淡漠的眉眼染上一抹红意。

    她在海螺上方虚虚抹过,消除了里面的声音。

    有些人,终究会闯入她的世界。

    沈骨已不再记得绝情道时的道心是怎样的了。

    绝情道曾是她要走的飞升之路。

    如今,却不是了。

    竹屋卧房里只剩床板,沈骨便拿出了新的棉被和垫被仔细铺好,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出神。

    良久,她慢慢吞吞地脱下外服和鞋靴,拿出了已经被重塑好的雪玉,上面有一些细微的瑕疵。

    那是她在三生泉中失去理智的疯狂。

    雪玉瑕疵,融入了心脉最重要的龙鳞。

    分不开了。

    沈骨把雪玉捏在掌心里,盖上被子。

    她闭上眸子,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窗外的竹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簌动,北海的潮声撞在礁石上,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细细密密的低语。

    沈骨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被昏黄烛光照亮的眉心上方隐隐浮现出一丝黑气,转瞬即逝。

    ……

    北海的深处,隐藏着偌大的地宫。

    一个身姿颀长,穿着墨金龙纹劲装的身影在高台上跃动,拳脚出劲之时便响起阵阵破空之声。

    沈骨静静看着那台上面容还未长开的女孩,离耳边很近的地方传来温和的女声。

    “阿渊。”

    那女孩挥出最后一拳,灿金冷芒在半空中骤然迸发。

    她跳下高台,来到了呼唤她的女子面前,微微欠身,“姨母。”

    沈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年少的自己。

    年少的龙渊,眉眼间透着一种近似于淡漠的平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唤起她的任何情绪。

    被唤作姨母的女子温润微笑,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招了招手也让龙渊坐过来。

    龙渊沉默地照做,即便是坐在石阶上,也依旧挺直着背脊,面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璀璨金眸好似那无波的古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个家规森严、正经死板的主儿。

    她身边的姨母龙清却是习以为常,只是今天难得流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探究,语气依旧温和道:

    “我听长老说,你和同代族生打了一架。”

    龙渊道:“是。”

    “为何?你从来不会生气。”龙清道。

    龙渊的手掌稳稳覆着自己的膝弯,声音清冷:“太吵了。”

    “怎么个吵法?”龙清道。

    龙渊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姨母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你这孩子,姨母是在关心你。”龙清虽在叹息,但还是爱怜地摸了摸龙渊的后颈,道:“现在你已长大,很多事理你是明白的,但从情感上来说,你还是一窍不通。”

    “未开情窍,自是不懂。”龙渊道,“行绝情道,徒增情感,只会对修行有阻。”

    “身为未来妖龙之尊,要守护全族,血海深仇,也要报。”龙渊垂眸,声音很淡,“无情之人,无怜悯之心,不惧生死,没有软肋。”

    “活在世上,怎会没有软肋?”龙清温声道,“你若背负守护全族之任,那软肋便是全族。”

    “不是软肋。”龙渊道。

    作为上任龙尊之子,妖龙一族的直系后裔,天赐飞升之命。

    能做到守护妖龙残余后裔,复灭族之仇,唯有龙渊一人。

    也因先天情窍未开,修行之道上更为专注。

    龙清叹息:“好,不是软肋。”她看着龙渊平静淡然的面庞,又道,“如果族中有人死去,或是有朝一日姨母死去,想来你也不会难过,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