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淡然一笑:“若不能喝酒,倒不如死了。你切莫再耽误我喝酒了。你晓不晓得,你多?和我说一句,我便少喝一杯酒。”

    听到他这话,那穷酸秀才便拍桌大笑起来。

    她听到这话,已恨不得将这酒铺的酒全砸了。然而这一路走来,她已学?回了暗暗揣摩他的心思。

    若是?砸了这酒铺,恐怕他便更要扔掉她了。

    眼下她还没有想到好法子?解决他的不听话,只得捱下心中的气?性。

    想起之前他曾说过的话,她倏地抬眸,装天真道:“可能是?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爹。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她的手?背过身去,悄悄去掐身上冻烂了的皮肉,可惜不论用了多?大的劲儿,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好垂下眼,装作?难过落寞的样子?。

    可李寻欢竟还是?不吃这套,悠悠道:“你连我是?人是?鬼,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要认我做爹?”

    见她咬唇窘迫,他又笑道:“恐怕你亲爹知道了要被气?出个好歹来。你亲爹知不知道,你给他找了个小弟?”

    那穷酸秀才喝着酒,蓦然笑出声,拍掌道:“李寻欢见多?了送上门?的女人,恐怕还是?第一次见送上门?的女儿。”

    他勾唇苦笑,只得道:“你走吧,认死人做爹,未免可笑了些。”

    她一跺脚,急道:“可是?你死了,我会心痛得死掉。”

    在场三人皆只道她是?形容之辞,谁能料想这话里未掺一丝水分?

    那穷酸秀才忽而摇晃着起身,走向李寻欢,笑道:“这小女娃好玩,李探花更是?好运气?。”

    他又转过身,咧嘴道:“你这爹,我来帮你救。”

    话音刚落,他就大笑起来,将桌子?拍得咯咯作?响。

    这人一身油腻破旧衣,指甲缝里含污纳垢,看起来似个邋遢的酒鬼,却是?‘七妙人’中排名第二?的‘妙郎中’——梅二?先生。

    此话一出,铁传甲双眼已发出光,上前两步急道:“你、你当真能救我家少爷?”

    他闭上眼,悠哉悠哉道:“除了我之外,天底下你再找不着第二?个人能救他。”

    梅二?先生又忽然望向李寻欢,眸光轻闪,戏谑道:“但?我有个条件,我若救下你,便要小李神刀认下这送上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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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现在叫爹,以后换个地方叫爹。

    有没有小宝猜猜女宝的职业!!非常适合强制爱!!

    第82章 心软 只想把他的腿骨打折,叫他哪里也……

    她原本很讨厌这脏老头, 自他说第一句话起就恨不能撕了他的嘴。

    没想到这张嘴还能说出这么?中听的话。

    她笑起来,笑得像嫩脆的樱桃。

    李寻欢却仍在喝酒,只?道:“看?来梅二先生的‘三不治’要再添上一条了。认个?女儿换条命的买卖听起来很划算,可惜我既拿不出诊金, 也不想平白添个?女儿。”

    听到李寻欢的回答, 她已?捏紧了拳头, 恨得咬牙。

    梅二先生瞪他, “你可知你中的是寒鸡散?我若不救你,你绝无活命的机会。”

    李寻欢笑起来, 淡淡道:“生亦何欢,死亦何忧?[1]只?要有?酒陪我便好。”

    梅二先生猝然大笑道:“既如?此, 我便非救你不可了。”

    她咬唇,忍不住问他:“你为何这样讨厌我?宁可丢掉性命,也不肯要我。”

    即使丢了记忆, 她骨子里仍是惜命如?金。怎会有?人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李寻欢咳嗽了好几声, 半响才缓过来,哑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天底下哪有?缠着人认爹的事??”

    梅二先生笑道:“小鬼,我看?你们没有?这段父女缘份。既如?此, 便莫要苦缠了。治病事?大,走吧,去找我家老大。”

    他说着,便大步走出去。

    铁传甲顾不得其他,抱起李寻欢便抬腿跟上。

    点点鲜血自唇缝里溢出——活生生被她咬下来的。她抬眸望向那辆马车,眼里的阴暗酿成浓稠的黑浆。

    莫要苦缠?她偏要。

    这是她的东西,凭什么?逃?

    除非我把你弄坏,彻底丢掉, 否则你怎么?敢逃?

    马车内,李寻欢与梅二先生正在安安静静地?对酌。

    梅二先生性格虽古怪,可喝起酒来却很专心,眼睛里除了酒,简直什么?也不剩。

    李寻欢却在出神,纵使嘴里喝着酒,心里却念着一道柔美的影子。

    念着念着,这酒便又涩起来。可这样涩的酒,他却喝了十年?。

    梅二先生也不知是否瞧见了他眼里的愁,叹道:“那孩子还跟在后头。”

    以铁传甲的脚力,普通人是万万跟不上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可她却偏偏跟上了,根本不要命一样地?跟上了。

    飘飞的愁绪骤停,李寻欢随着梅二先生的视线望过去。

    即使大雪已?停,可冷风仍刀刀刺骨,她的纱衣被风吹地?翻卷,几欲纷飞。

    她好似在艰难地?挪步,可双腿变换间?,竟能勉强跟上这疾驰的马车。

    当?然,也因为这拉车人已?越来越慢下步子。

    漫天雪白里,她看?起来细瘦孱弱的身子硬生生破开利风逆行,身形摇摇坠坠,每一步都要倒下似的。

    梅二先生摇头道:“第一次见上赶着当?女儿的,连命都不要了。难道风流探花不仅女人喜欢,就连孩子都喜欢的很?”

    李寻欢蹙眉道:“这孩子心思深,连我都摸不准她的心性。她对自己尚且这样狠,对别人只?会更狠。”

    他直觉这孩子缠上自己,怕是心思不纯。他此次入关是为了故人,何苦沾惹这只?爱咬人的野猫?

    况且......李寻欢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探花冠群芳的青年?公子了。

    他的眸子黯淡下去,如?今谁靠近他,恐怕都要倒霉。

    一生至此,他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的腿早已?冻得没了直觉,只?不过凭着一股劲儿吊着罢了。

    李寻欢没有?看?错,她确是个?犟骨头。

    但骨头再犟再硬,也终究是人骨。

    她的腿已?经软绵无力,彻底不听使唤了。又一阵狂风扫过,她身体一晃,直直向前扑去,重重跌在了雪地?里。

    雪水顺着早已?湿透的衣衫层层漫进来,剔骨刀一般割着她的骨肉。

    她‘嘶嘶’喘两?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任凭怎么?使劲儿,这腿仍动弹不得。

    她遥望一眼那疾行的马车,又望一眼冻得麻木了的双腿。

    回忆起那种心脏被活活啃咬、危及性命的痛,一种既焦虑又暴虐的情绪盈满胸腔,叫她忍不住攥起地?上的枯枝,蓦然狠狠往腿里刺进去。

    不听话的东西。

    为什么?都不听话?

    枯枝深深插进皮肉里,血却早已?冻凝了,一星半点都流不出。

    好在这种尖锐的痛终于叫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大车的速度已?无法?更慢,铁传甲终究不忍道:“少爷......”

    少爷一向心善,他虽明白少爷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梅二先生也摇头道:“看?来这小鬼是打定主意缠上你喽!”

    车窗外,那小姑娘冻得浑身青紫,手掌嵌进厚厚的雪层里,指甲都快要冻掉,却仍一步一步地往前爬。

    和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是那双灼灼的眼眸。

    她的眼白泛着剑刃的冷光,虹膜却像沸腾的琥珀浆液。你甚至能从她眼底瞧见烧山的烈火,层层的热浪几乎要将眼睫也燎焦。

    谁都不得不信,若是不管她,她便要这样活活冻死在雪地?里。

    到底还是个?孩子。

    心中那道紫色的人影不知不觉间?又散了。

    李寻欢神色难辨,须臾后,长长叹息一口,道:“让她上来吧。”

    他一直以为自己吃软不吃硬,可没想到这种不要自己命的‘硬’法?,比软还要厉害。

    这块又犟又狠的小骨头,活像是吃准了他会心软。

    他苦笑,只?希望这块硬骨头以后莫要活吃了他,叫他后悔今天的心软。

    听到少爷松了口,铁传甲终于露出笑意?,停下马车,大步往回狂奔。

    若再慢上一步,他真怕这小不点就要冻死了。

    遥遥见到那大块头的身影逼近,她终于垂首笑出声,笑里都是得逞后的畅然。

    等进了马车的内间?,她的这抹笑便被藏得很好了。

    她天生就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多见他几眼,心里便愈发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纵使这喜欢的模样,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学。

    他不喜欢她,她就不说话,只?是冲他笑,眼睛亮亮的,很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