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医生说,“随着全息游戏越来越逼真,分不清游戏与现实的瘾君子越来越多。”

    我张了张嘴:“我不理解,”我说,“那可是宇智波泉奈。”

    他亲手撰写的月之眼的源代码。

    我的测试程序,据说也是他亲自编译的。

    玩弄复杂的数据流,对他这样的天才黑客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他怎么可能会栽在自己亲手编译的游戏里。

    这就像鱼溺死在水里一样不可思议。

    他知道游戏里每个剧情的发展,他掌握着管理员权限。他甚至可以操纵数据,删掉那些他不喜欢的,只保留自己想要的。

    就像上帝。

    “是的,我们也很惊讶。”医生开始准备第二支肌肉松弛剂。

    他的助手咕哝了一句:“谁知道呢,或许泉奈先生也有现实世界里得不到的东西,只能寄希望于游戏。”

    他这话说的,就像泉奈是个生活不幸的网瘾少年似的。

    测试人员收集了我的身体数据,调整了游戏舱,我的脱离反应好多了,只是轻微的眩晕。

    所以,目前为止,我的负罪感源于,每周的带薪玩游戏。

    我在午休时看见在休息室的泉奈。

    他面前摆着一份基本没怎么动过的午餐,桌子上有一枚正在旋转的陀螺。

    他盯着陀螺。

    在我坐到他对面之后,泉奈按住了陀螺,包在了掌心里。

    他戒备我。

    “泉奈先生喜欢玩陀螺吗?”

    “不,”他冷冷地说,“只是方便我弄清楚现实和梦境。”

    自从医疗团队为他制定了专门的戒断疗程以后,泉奈看起来正常多了。

    也就是说,他不再对我“友好”,而变成了那个“离斑哥远点,你会影响他的理智”的宇智波泉奈。

    谢天谢地。

    “我想问,测试还要进行下去吗?”我说,“我们其实可以改成保密合同,如果我泄露了公司机密,就交一大笔赔偿金。”

    泉奈刻薄道:“你一辈子也赔不起月之眼的一行源代码。”

    我窝囊地认为他是对的。

    我决定和他好好谈谈:“泉奈先生,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热爱我的岗位。”

    “在所有对我表忠心的员工里,你算是嘴最笨的那类。”

    我:“……”

    他的嘴好毒啊!!

    我屈辱地、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不想每周花两个小时在测试上了,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努力工作的同事。”

    “你每个月拿薪水的时候怎么不主动对财务部门提出扣薪申请?”

    我决定当没听见:“我想把这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比如用公司网络刷t*ktok短视频?”

    我心虚地移开眼睛。

    “我只是觉得没有意义,”我说,“泉奈先生,这么多次测试,我都失败了。再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数据是会出错的,我相信我自己,不会做出背叛斑先生的事。”

    他不悦地抿紧唇:“你怀疑我对测试动手脚?”

    “我可没这么说,泉奈先生。”

    你不能让出题人和改卷人是同一个,这样他在最开始就能操纵我的分数。

    更别说考官从始至终都希望我滚出公司。

    所以看到那么多次失败记录,我其实不是特别意外。

    他别想用挫败感使我屈服。

    泉奈瞪着我。

    他终于松口了:“测试必须要进行下去。”

    “为什么?!”我不满地叫道。

    “……”他说,“既然你说自己会保密:我对外的说辞没有错,你进入的就是迭代后新版本的月之眼。”

    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工作很重要。”泉奈开始给我画大饼,“我需要你的体验数据,好在正式上市之前进行改良……”

    像每个画大饼的上司一样,他轻轻将手盖在我的手背上,以示看重与信任。

    我猛地甩开他,站了起来,呼吸急促。

    自从测试升级,我对泉奈的触碰的反应也比之前更激烈。

    但他进入戒断疗程之后,对我冷若冰霜,平时在公司遇见也懒得搭理我,更别说触碰我了。

    我差点忘了这种恐惧与被暴露的脆弱。

    “抱歉,泉奈先生,我有点……”

    我没说完。

    我看见泉奈碰过我的那只右手掌在发抖,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剧烈颤抖的右手掌,脸上出了很多汗。

    他的反应比我还过激。

    我心里有些毛毛的。

    他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

    我听见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

    他抬起头看我时,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疯狂的猩红色。

    我觉得他下一秒钟就会将我按在餐桌上。

    我浑身发毛,不住后退。泉奈看了我一眼,抓起手边的餐刀,直接将自己的右手掌钉在了桌子上。

    “滚!!”他对我咆哮,“滚开!!”

    他嘴上说“滚”,盯着我的眼神却狂热地渴望我靠近他。

    伤口涌出大量的血。

    我惊恐地看着他。

    他哆嗦着用仅剩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咬开,看也不看剂量,往嘴里倒,像吃饭那样把几十片药片咀嚼完吞进肚子里。

    他盯着我,像在咀嚼我的血肉。

    他每尝试靠近我一厘米,右手掌上的餐刀就摩擦着骨与肉,伤口撕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

    已经有人叫了医疗组。

    医生们很快就带着医药箱过来了。

    我看着泉奈。

    鲜血顺着桌沿往下滴,他脸上的血色似乎都顺着伤口流尽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将泉奈团团围住,他们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闻见消毒药水的味道。

    “剂量还要加大……”我听见里面有人说,“已经出现抗药性了。泉奈先生,您有按医嘱服药吗?不是出现症状就能靠用药解决,药物只是辅助您戒断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您的意志力——”

    “过来……”然后是泉奈声嘶力竭的声音,“让她过来……让她过来!我要她!把她给我!!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东西!!”

    里面似乎在骚动。

    “拘束带!”

    有人大喊。

    “你忘记了吗?”他的声音迷茫又嘶哑,“我们每天晚上一起打游戏。你给我织围巾,我们去海洋公园约会,你说你喜欢海豚形状的挂件,你一直拴在手机上。我们说好春天要去旅游……”

    “泉奈先生!!泉奈先生!!不要再回忆了!!”

    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味。

    “你说喜欢我的,”他抽噎着,“我们还一起养了一只猫。你看着我的眼睛,答应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一觉醒来你就变了?!那么多天的朝夕相伴、那么漫长的人生都是假的吗?!”

    “难道说,你发现了?”他的声音有些惊疑不定,“为了时时刻刻确认你的状态,我稍微采取了一点必要手段——可你是同意的!有时候你不太听话,说着让我困扰的刺耳的话,千方百计想要离开我,我用了一些很温和的幻术,让你重新想起对我的爱。你是因为这个对我生气了?

    “我精心删除那些不好的回忆,保留我们幸福的记忆,增添编译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和我在一起,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快乐,不是吗?用了什么手段,真的很重要吗?”

    在他口中,记忆就像一团可以塑形的橡皮泥。

    “泉奈先生!按住他!准备镇静剂!”

    他陷入谵妄癔症的莫须有幻想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细思极恐,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晚些时候,我收到泉奈打来的电话。

    他的声音疲惫、冷淡而兴味索然。

    泉奈通知我,今后的测试全部取消。

    “那月之眼的迭代……”我说。

    “我会找更专业的人替代你。”泉奈冷冷地说。

    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看来事情妥善解决了。

    泉奈饱受脱离反应折磨,分不清游戏与现实,无暇顾及我这个碍眼的小啰啰。

    于是,我顺利保住了工作。

    皆大欢喜。

    除了牺牲了泉奈先生的健康以外。

    听起来,泉奈在游戏里找到了人生真爱?

    爱上游戏角色成为梦男?这种事情我深切地理解。

    玩黑客的十有八九是热爱acg文化的宅男。

    泉奈这款眼高于顶的也不例外。

    天气变凉又回暖,月之眼企划顺利上市。

    来年春天,我约了朋友们一起赏樱。

    不远处的小孩子们在樱花树下玩着陀螺。

    它们旋转着、旋转着,气流卷起碎屑般的粉色樱花瓣。

    一直都没有停下。

    我看得出了神,想知道陀螺什么时候会停止旋转。直到朋友推了下我:“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