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品:《1992 矿场家属院

    陶冠泽听到了动静,披着外套从屋里出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刚离开被窝的倦意,看向女儿的眼神里,严肃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学业要紧,正事不能耽误。”

    陶冠泽表达了对女儿返校决定的支持:“早点也好动身,路上注意安全。”

    “让老大骑车送你去车站。” 他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老大!别磨蹭了,送你妹去火车站!”

    “哎!这就好!” 陶振在里屋一边快速穿上裤子,一边应声。

    陶冠泽又看向陶华,目光里充满了期许:“回去就收收心。法律是门大学问,博大精深,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下苦功夫钻研,把基础打牢。

    他顿了顿,又道:“家里一切都好,有你两个哥哥呢,不用你惦记。把自己照顾好,吃好穿暖,别生病。”

    “知道了,爸,妈,你们也多保重。” 陶华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能暂时逃离压抑的氛围松了口气,又被浓浓的离愁和愧疚包裹。

    陶振一边穿着大袄,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我好了,咱们走吧。”

    陶华用力抱了抱母亲,又对父亲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向院子,坐上了陶振的自行车后座。

    陈逸凝追到门口,倚着门框,在料峭的晨风中一直望着。

    直到自行车载着女儿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彻底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她才怅然地长长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转身回屋,继续搅动着那锅似乎失去了些滋味的小米粥。

    陶冠泽则背着手,在堂屋里踱了两步,最终坐到桌前,摊开了报纸,但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那些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溜走,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春风彻底驱散了寒意,窗外的杨树抽出了嫩绿的新叶。

    姜禾的产假结束了,今天是她重返工作岗位的第一天。

    她在矿里做会计,主要做些工资核算、成本报表编制、现金收支管理之类的工作。

    因此白天照顾双胞胎姐妹的重任,就更多地落在了陈逸凝身上。

    而两个小家伙儿,也迎来了新的成长阶段——添加辅食。

    阳光明媚的上午,厨房里暖洋洋的。

    陈逸凝系着那件熟悉的旧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刮着蒸得黄澄澄的南瓜泥,准备喂给两个宝贝孙女。

    她先用小木勺舀起一点点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南瓜泥,吹温后,递到陶欣迎嘴边,柔声哄着:“欣迎来,张嘴,啊——吃好吃的南瓜泥喽!”

    陶欣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审视着那勺递到眼前的,从未见过的橘黄色“不明物体”。

    小鼻子还嗅了嗅,似乎对那香甜的气味有点兴趣。

    但当勺子真正碰到她粉嫩的嘴唇时,小家伙瞬间警惕性拉满!

    她像只受惊的小蚌壳,紧紧闭上了嘴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不仅如此,小脑袋还使劲地往后仰,小眉头紧紧蹙起,全身都散发着“这是什么怪东西?休想骗我吃进去!”的强烈抗拒信号。

    任凭陈逸凝怎么“啊——啊——”地示范,小勺子怎么在她的唇边温柔地轻点,陶欣迎就是牙关紧锁,坚决不肯松口!

    偶尔还从喉咙里发出“嗯嗯…唔…”的不乐意抗议声,小脚丫也不耐烦地蹬了蹬。

    而另一边,同样坐在婴儿餐椅里的妹妹陶乐迎,早已被那甜甜的香气勾得坐不住了!

    她看到奶奶只“对付”姐姐,急得小身子在椅子里一挺一挺的,小嘴巴急不可耐地“啊!啊!啊!”地叫唤起来。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奋力地指向盛着南瓜泥的碗,另一只小手焦急地拍打着餐椅,仿佛在呐喊:“她不吃,给我吧!快给我!”

    陈逸凝同陶欣迎“斗争失败”,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放下倔强的姐姐,转过来准备喂陶乐迎时,胖嘟嘟的小家伙早早就张大了小嘴巴,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雏鸟。

    不仅如此,她还还使出吃奶的劲儿,努力向前探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脑袋拼命地往前伸,恨不得自己把嘴巴直接拱到勺子上去。

    那急切又可爱的模样,活脱脱在说:“香香!我等不及啦!”

    每次勺子里的南瓜泥一进嘴,陶乐迎就满足地眯起眼睛,弯成幸福的月牙儿,小嘴吧唧吧唧,咂巴得津津有味,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吃完一口,立刻又“啊!啊!啊!”地叫着,小手拍得更急,催促着下一口的到来。

    姐妹俩鲜明的对比常常让陈逸凝看得啼笑皆非。

    “哎哟,我的小祖宗欣迎哟……”陈逸凝拿着勺子,对着依旧紧闭嘴巴、一脸“宁死不屈”表情的陶欣迎,真是无计可施,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又宠溺的抱怨,“你倒是张张嘴呀!就尝一小口嘛!你看妹妹吃得多香多开心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得赶紧给旁边等得快要“暴走”的陶乐迎喂上一大口。

    但陶欣迎的小脸依旧固执地扭向一边,用后脑勺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这对小姐妹截然不同的性格,在这人生的第一口“饭”上,就已初露端倪。

    六月,暑气渐起,恼人的蚊子也开始嗡嗡作响。

    被陶振抱着,在院子里玩了一圈儿的陶欣迎,不幸被一只大花蚊子在小腿肚上叮了个又红又肿的大包。

    在爸爸把她抱进屋里,放在床上坐着后,小家伙用胖乎乎的小手指使劲掐了掐那个包,可力气太小,掐约等于轻轻拍拍,根本不管用!

    她急得小脸皱成一团。

    看到妈妈姜禾走过来,陶欣迎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姜禾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把妈妈的大手按在自己被咬了个大红疙瘩的小腿上。

    还用小巴掌“啪啪”拍了两下那个位置,大眼睛急切地望着妈妈,意思很明显:痒!快帮我!

    第20章

    姜禾看着女儿着急的样子,忍俊不禁,顺着她的意思,用手指在那个蚊子包上轻轻挠了挠:“哦哦,宝宝被蚊子咬了呀?妈妈挠挠。”

    陶欣迎皱着眉,感觉妈妈挠得不得劲儿。

    她再次用力地拍了拍小腿,把她的手指重新精准地按在那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正中心,嘴里发出更急切的“啊啊”声。

    姜禾又配合着在那位置多挠了几下:“好了好了,挠了挠了,不痒了啊。”

    陶欣迎简直要气炸了!

    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松开妈妈的手,自己尝试用小手抓住腿肉上那个痒死人的包,又掐又揪,小眉头拧成了疙瘩,恨不得把那块肉给扔掉!

    可无奈人太小,手指头又短又肉,对手指精细动作的控制根本不行。

    她那努力想掐,可一按下去就是整个小肉巴掌糊在腿上,根本没法用指尖精准地按出个十字形来。

    试了几次都失败,反而把红肿的蚊子包按得更痒了。

    陶欣迎的小脑袋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突然,她眼睛一亮!

    陶欣迎抬起头,盯着妈妈的脸,小手激动地指向墙上挂着的挂历。

    那张挂历是陶冠泽前些日子去医院时,老熟人王大夫硬塞给他的。

    样式普普通通,白底黑字印着月份日子。

    唯一特别的是,在挂历纸页的最上方,端端正正印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那是医院的标志,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那里。

    小家伙的异常举动让姜禾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后陶欣迎又迅速指向自己腿上的蚊子包,嘴里咿咿呀呀,同时手舞足蹈地在空中使劲地比划着。

    不是乱划,而是努力地想画一个“十”字。

    姜禾看着女儿指指墙上,又指指腿上的包,再看着她在空中费力地画着十字,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我们欣迎是要妈妈给画个‘十字’止痒啊?”

    她前几日确实用过这土方法,给陶乐迎止痒,没想到欣迎这小家伙在旁边看了一次就记住了。

    陶欣迎看到妈妈终于明白了,松了一大口气。

    “来来来,妈妈帮你画,画个大十字,痒痒虫就跑光光!” 姜禾伸出食指,用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在女儿腿上那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正中心,先是稳稳地横向一压,再是竖直地一划,一个清晰、微凹的鲜红“十”字印记,立刻留在了娇嫩的皮肤上。

    说来也怪,或许是心理作用,也或许是掐压暂时阻断了恼人的痒感信号,陶欣迎只觉得那股钻心蚀骨的奇痒,竟真像被那十字封印住了似的,瞬间消退了大半。

    她惊奇地低下头,看看腿上那个新鲜出炉的红十字,又抬起小脸,看看妈妈温柔带笑的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探究和思索,小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认真琢磨:这小小的十字,怎么就打败了那么厉害的“痒痒虫”呢?

    姜禾可不知道这些,她又习惯性地又凑近女儿的腿,吹了吹:“呼——呼——不痒了,不痒了,坏虫子飞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