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品:《大王叫我去出嫁

    折腾了半宿,濯雪又乏了。

    她刚重获安稳,方才的劲头一过,便不由得萎靡起来,打着呵欠道:好乏,去绝冥岭这一路,我能不能躺着过去?

    躺哪不是躺,要她躺在虎背上,她也愿意。

    胧明没换作虎身,而是趁着夜色正浓,弹指令地上的枯枝变作白马。

    死物眨眼间生龙活虎,好在城民正睡意正酣,无人发觉。

    化作乌发的妖主翻身上马,英姿飒飒,她翻掌竟又变出一顶斗笠,斗笠往头上一戴,面容就被遮得只余下个俏丽的下巴。

    妖主微微倾身,伸手道:等出了山城,再换马车。

    本就松散的木簪蓦然脱落,乌发从肩头散落,被风拂到濯雪颊边。

    濯雪堪堪抓住那只木簪,欣然一笑,随之拉着胧明的手慢吞吞上马。

    她松开手,极不熟练地给胧明挽发,以往都是秋风岭的山精给她梳头,她自己只会胡抓乱梳。

    胧明被扯得发根疼,却一声不吭,猛将缰绳扯紧,便令马匹嘚嘚奔向城外。

    夜幕低垂,都能堂而皇之地变出白马了,此时就算令马车腾天,想来也不会被人看见。

    但胧明偏不变马车,也不化作原身迎天而上,偏要骑这晃晃悠悠的白马。

    白马驰下崎岖不平的山路,马背起起伏伏,甚是磨人。

    濯雪此生是头一回骑马,被白马一颠,不由得想到前世之事,那时珏光已将白虎带回宫中,还为之取名寒星。

    只是公主并不是时时都呆在宫中,她四处奔走,为民请命。

    白虎非那小猫小狗,就连与人亲近,也不会哼哼唧唧地撒娇,它至多徘徊在公主身侧,静静地注视着。

    一些宫女将白虎此举视为捕猎前的瞻察,急慌慌令珏光离远一些。

    珏光不畏,她通兽语,也能辨明群兽的神色,她走上前安抚白虎,轻声道:此地无人敢伤害你,你留下安心睡上一觉,睡醒了,我便回来了。

    白虎喉头发出不悦的低鸣。

    珏光哂道:我要骑马,你如何跟着我骑?

    白虎不语。

    珏光又道:市井间全是百姓,你也不便跟在后面奔跑,否则定会惊动百姓。

    闻言,白虎只好慢步退开,眼波沉静地望了珏光一眼,庞大的身躯就好似那被愚公搬移的山丘,徐徐动向别处。

    后来有次,有人献予珏光一匹快马,那马昂首挺胸,好似踌躇满志。

    珏光将之领回宫中,不料白虎连连回避,看都不愿看,甚至不与白马共室。

    那时珏光道:寒星,若你有朝一日能幻作人形,我带你策马。

    百年过去,珏光已无那机会带着寒星策马,倒是胧明带濯雪骑了一回。

    濯雪一时无言,也不知是不是马背太颠,颠着了肚腹,她无端端发饿。

    她抵着胧明的背半梦半醒,哈喇子将胧明的衣裳打湿了大片。

    等出了山城,白马无声无息分作两截,前段补齐马身,后半截变作车舆,将狐狸稳稳妥妥安置在内。

    濯雪并未完全睡熟,她察觉到马匹突变,便微微睁开一只眼,趁风撩起垂帘,暗暗打量起胧明的背影。

    那布料上,怎好像有一团水迹?

    罢了,白虎非人,想来连汗都出得不同寻常。

    当年是她有眼不识珠,将落魄妖主当成了傻大虎,就连老虎口中那全是水的无垢川,也当作是傻虎见识不多,胡诌出来的。

    有愧,有愧。

    马车终于凌空而起,像那轻盈盈的一粒尘,迎风而荡。

    白马踏云,似仰首可茹星,这奔驰之速竟不比胧明的虎身慢上多少。

    可惜如今正值深夜,就算将头探出窗外,也看不到什么景。

    濯雪只好枕着那软垫,沉沉睡了过去,梦里白虎绕膝,活泼得好像那长了黑斑的大白耗子。

    醒时晨光熹微,濯雪揉了半晌眼睛,才记得问:你可有传讯昆羽?

    不曾。胧明在帘外应声,与她只能凭凌空山上那一卷薄纸传书。

    也是,胧明还嫌昆羽聒噪,又岂会随身携带与其传信之物。

    濯雪撩起窗前轻纱,看到茫茫一片雾,眼前全是高山峻岭,再无人间城池,可见她与胧明已至妖界。

    到了?她坐直身。

    再往前,穿过那驼背模样的山丘,便到绝冥岭。胧明只手执着缰绳,指向远山,此地已是净冥山界。

    马车徐徐往下,白马驰啸俯冲,离绝冥岭越近,周遭越是寒冷。

    那驼背山后是一片低矮似谷的丘壑,山上空无一木,土黢黑似墨,遥遥望过去,好像画纸上随意一笔。

    此地界大不过苍穹山界,似还渺无生息,想来除了昆羽,也没个大妖稀罕在此称主。

    偶传来几声嚎啕,听着像是鬼哭,还以为误闯了黄泉府。

    马车及地的瞬息,悄然化作枯枝,濯雪稳稳落地。

    这地方太过诡谲,濯雪眯眼看向绝冥岭深处,看到密密麻麻的坟茔,登时寒毛卓竖。

    昆羽就住在这地方?濯雪诧异。

    还好她当时没跟着过来,看这荒芜的样子,怕是一顿饱饭也吃不上,还得日日提心吊胆。

    先时还想将自己赔给昆羽。胧明冷不丁一句。

    濯雪讷讷:到底是个山界妖主,本以为她多少会给自己择个好点的住处,万没想到,绝冥岭这般萧索。

    还赔不赔?胧明语气不明地问。

    濯雪金眸一转,你不是拿花瓶抵了吗,何须再赔。

    胧明淡哂,抬掌时一只黑羽雀儿凭空而现,振翅飞入山中,像极了掠过坟茔的乌鸦。

    不过多时,一众游魂从坟中荡出,黑影夹道,齐声道:妖主里边请。

    濯雪跟紧胧明,好在这些鬼长得人模人样的,她便也没那么胆战心惊了。

    她凑到胧明耳边:如何托昆羽做事,昆羽不是还怕你么,又怎敢和魇王一搏?

    话音方落,山中传出轻幽幽的声音。

    我听到了。昆羽磨牙凿齿,原来你是看我不敌胧明,才不跟我来。

    濯雪屏息停步,拉紧胧明的袖口,一双漂亮的金眸转溜着示意。

    你快说说她!

    胧明一顿,看向远处道:是我不准她来。

    第53章

    53

    好个不准。

    老虎发威,昆羽可不敢再随意出声,她一时又觉得这虎狐二妖是前来戏耍她的,干脆连身都不现了。

    岭中阴风萧瑟,众鬼夹道迎了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迎错了,自家妖主怎么只光应声,而不露脸。

    胧明环臂站在枯木之中,神色淡淡地眺向深处,不是登门作客,倒像是来作恶的,唇一动,只吐出两字。

    出来。

    绝冥岭深处寂静无声。

    昆羽磨牙凿齿,极硬气地与这二妖耗着,她就不出来,能耐她何。

    濯雪看了胧明,也跟着环臂,完全仗着胧明的气势造作。

    今时不同往昔,狐狸她已不是那随叫随到,能毕恭毕敬给大妖斟茶倒酒,还陪玩叶子牌的。

    胧明余光瞥见边上那姿态和她何其相似的狐狸,不由得轻轻一哂,转而又对昆羽道:又未入冬,怎还蛰伏不动了,再说你也并非那龟蛇蟾蜍。

    看见你们就烦。

    山岭深处幽幽传出一声。

    我知你烦,但请先别烦。濯雪慢吞吞劝她。

    昆羽性情火爆,和这类妖说话,最忌硬声硬气,

    这比敷衍胧明的时候还要敷衍,根本就是废话空言,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狐狸也硬气,就差没就地占山为王了。

    众鬼面面相觑,在平和中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狼烟味。

    妖主们的事自然妖主们自己了结,祸不及部下,众鬼倏然钻到地下,权当自己眼瞎耳聋。

    不是来戏耍你的。胧明直言,有要事。

    濯雪闲着也是闲着,在边上附和:比戏耍你更加紧要,莫气莫气,气出病来无妖替。

    胧明又笑。

    闻者气也不行,不气也不行,想想若不自己变作蟾蜍冬眠算了。

    属蟾蜍的,一戳一股气。

    少顷,那坟茔遍地处,一个人形踽踽而现,踩得碎骨落叶嘎吱作响,像野兽在嚼食。

    昆羽还是那髑髅挡脸的模样,果真和刺猬妖说的一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也难怪魇王能不费余力地嫁祸给她。

    她神色阴沉,脚步沉沉靠近,先盯胧明,后盯濯雪,冷哼道:稀客,一个作威作福,一个狐仗虎势。

    濯雪轻戳胧明后腰,你快说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