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品:《春华未止

    萧瑾瑜如此聪明,看着他冷笑一声:「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

    「周彦,忘了你周家的冤案了?泼上的脏水不想洗干净了?」

    一句话,迷糊灌顶。

    老王爷登基的时候,已经垂暮之年,身体本就不太好,在位仅三年。

    但谁也没想到,立下的遗诏,传位给的是皇长孙。

    他心里最疼爱的,始终还是曾经的世子爷,赵王府的嫡长子。

    那位告密的吴公公被周彦杀了。

    一剑毙命。

    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人被自己拍着脸说:「长安哪,咱家就喜欢你这样听话的狗。」

    那条狗一路在血里趟,越来越狠,越来越阴,连他也害怕起来。

    他是来向他卖个好的,可惜,那条狗并不领情。

    死的时候才知,原来宦官,真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周彦脸上,冷若寒冰。

    明德帝昏了头了,凭几个托孤的文臣,便想把皇长孙扶上位?

    萧瑾瑜仰头看天,神情无比消沉。

    「父皇啊,你我父子,离心至此。」

    国丧后,萧瑾瑜登基,改国号昌武。

    本就该属于他的江山,在最后一刻,因明德帝的私心,成了窃来的。

    穿上那身龙袍,坐在天子殿上,文武百官齐呼万岁,他再也不是赵王萧瑾瑜。

    窃来的江山,也要好好地守护啊。

    平叛乱、削藩、整顿改革…… 需要做的事,还那么多。

    一路走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仍是需要信得过的人来做。

    周家的案子沉冤得雪,可周彦却仿佛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陷入了颓废之中。

    皇帝交代的事,做得仍是滴水不漏。

    只是,手段残忍到连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萧瑾瑜说:「周彦,自古以来,还没有宦官敢杀害皇族之人。」

    四王之乱的楚王豫南齐王,还有曾经的赵王府五公子,不臣之心,触怒龙颜。

    皇帝是要杀他们的,可是没让他做得这么绝,连五公子的一条血脉都没留下。

    周彦神情冷漠,面对皇帝竟都不改颜色:「皇上想仁慈?当初为何不给世子爷也留一条血脉?」

    萧瑾瑜被气得说不出话。

    周彦好脸都没给一个,转身离开了。

    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

    这样的人,没有软肋,着实可怕。

    人人都怕他。

    西厂周大人,他若想让人死,大概连皇帝都不会说什么。

    风头一时比曾经的徐千岁更盛。

    上赶着巴结奉承的人,什么都送。

    府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他也曾自暴自弃过,派去打听的人说,秦俭梳的是妇人发髻,应该是嫁了人了。

    她都如此了,他还做什么正人君子呢。

    可是当女人洗干净了送到床上,他目光隐晦地望着,突然没了半点兴致。

    秦俭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人,他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身体也容不下。

    她都已经不要他了,他还是爱她深入骨髓。

    明明说了从此泾渭两清,再无瓜葛。

    还是特意派人面见了苏州织造府的人,照顾她的生意。

    她一个女子,多赚点儿钱,总是好的吧。

    年关了,处处热闹,一派喜气。

    府里住了很多人,也挂起了红灯笼,点起了炮仗。

    皇帝诏他入宫觐见。

    说了好一番话,他心不在焉地抬头,一句都没听进去:「陛下方才说什么?」

    萧瑾瑜目光怜悯:「周彦,朕感觉你跟个死人没区别了,这世上没你在乎的东西了。」

    周彦笑了一声:「也许吧。」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

    奔头没了,人也完了。

    萧瑾瑜叹息,同他道:「朕已经通知卫离,让秦俭做好回京的准备了。」

    秦俭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提及。

    周彦红了眼,目光一瞬间阴寒,对他道:「不要去打扰她,我不想她恨我。」

    「放心,她不会恨你,卫离说了她未曾嫁人。」

    「未曾嫁人,与心里有人,有何区别?」

    周彦声音冷淡,萧瑾瑜静静地看着他,也冷笑一声:「瞧瞧你这副样子,秦俭不回来,朕如何安心?」

    古往今来,敢给皇帝甩脸色的宦官,他怕是独一份了。

    萧瑾瑜将折子砸在了他脸上,将他撵出了宫。

    一个月后,秦俭回京。

    周彦没想到,皇帝还是这么做了。

    听闻秦俭入宫,一向沉稳自持的厂督大人,突然慌了神。

    第一时间赶去宫内,站在殿外等候。

    再次相见,原以为从此如一摊死水的心,突然又开始颤动,掀起惊涛骇浪。

    秦俭总是有这样的本事的。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他便满盘皆输。

    他的俭俭,眉目如初,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又平添了温婉与淡然。

    嘴上说着让她走,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阴暗。

    已经回来了,今生今世,都别想离开。

    秦俭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

    周彦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如果是梦,他愿意一辈子沉浸其中,再也不醒来。

    终于活得像个人了,触手可及的俭俭,脸庞轮廓美好,笑容浅淡又温柔。

    她静静地看着他,说她愿意嫁他,与他生死与共。

    周彦突然觉得,生死与共,大抵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词。

    萧瑾瑜这招棋走对了。

    宦官周彦,竟然也会笑了。

    长久以来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阉人阴郁之气,消散得如此之快。

    见了文官武将,竟也能温和地朝人打招呼。

    惊愕又惊恐,人人自危。

    皇帝听闻之后,哈哈一笑,同身旁内侍道:「朕就知道,他翻不出秦俭的手掌心。」

    翻不出,大概也是不想翻出。

    笑着笑着,萧瑾瑜突然又有些愣神。

    贵为天子,什么都有了,可是那种弥足珍贵的感情,他似乎不曾有过。

    萧瑾瑜一生,放荡不羁。

    他心思藏得极深,对谁都不曾付出过真心。

    把控朝政,天下万民之主,竟不会去爱一个人。

    真的没有真心吗?也不是。

    他曾经年少新婚,对那个望着他眉眼含情的少女,也是动过心的。

    可他要的东西太多,儿女之情轻如鸿毛。

    直到那个女子毅然决然地吊死在冷宫,不曾留下一句遗言。

    自她死后,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她的好。

    何必羡慕周彦有秦俭,回首过往,他身边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坚定不移地握着他的手。

    内侍看着皇帝以手撑额,身子轻颤,似是在笑。

    可近看才知,是皇帝哭了。

    天子悲恸,无异于常人。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昌武六年,周彦带回来一个孩子。

    七岁的女孩,瘦瘦小小,眼睛很大,也很漂亮。

    他知道,俭俭一定喜欢。

    周彦与秦俭,加一个小小的周时。

    一家三口,终得圆满。

    原本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填得圆圆满满,周彦如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如此满足。

    心已安定下来,旁的东西,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

    昌武十一年,皇帝的身子已经变得不太好了。

    秦俭要送周时回钱塘,周彦知道,走不掉的。

    是时候了,杀出一条血路,还是任人宰割?

    最得他器重的干儿子,随时准备动手了。

    若没有秦俭,无牵无挂,这条路是必定要走的。

    当年明德帝留下的传位遗诏,还在他手中。

    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利和地位,是有胜算的。

    可是权势滔天的大宦官,犹豫了。

    如俭俭所说,萧瑾瑜是明君。

    海晏河清来之不易……

    可是与他一个阉人何干?

    太子厌恶权宦,若他登基,势必提升内阁,打压宦官。

    扶幼主登基就不同了,任他拿捏。

    反与不反,一念之间。

    可是萧瑾瑜与太子,又岂是等闲之辈?

    如曾经的徐千岁所说,无根之人,爬得再高,权利再大,如何大得过皇权。

    是拼上一拼,还是保险起见,护秦俭及周时安全。

    萧瑾瑜病重了。

    唤他入宫觐见。

    本不该去的,事已至此,入宫,兴许是死路一条。

    但是萧瑾瑜如此了解他。

    他对太子说:「他会来的,春华夫人还在京中,他不敢赌。」

    他早就知道的,从秦俭被接来京,周彦注定会输。

    萧瑾瑜禀退众人,对周彦道:「长安,君臣一场,朕放你和秦俭离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