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品:《枕剑匣

    从一开始在白沙堤相遇到现在,谢晏兮都没有任何表露自己身份的举动,她纵使觉得对方或许已经对她起疑,却也不能做这种暴露自己的事情。

    她想问,既然他是谢家人,此处是谢氏冢,难道他不应该知道一些更多的事情吗。

    思绪正转,却听谢晏兮道:“元勘,汤还热着吗?”

    元勘使劲点头:“护了厚厚几层棉布,又以文火符相护,还滚烫!”

    谢晏兮回身,道:“好。洒在洞冢前吧。”

    元勘刚刚在满庭的帮助下,从储物袋里艰难抬出一口合抱大小的陶缸,正要落地,便听闻这么一句。

    他还在愣神,满庭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柄长勺,显然就要开洒了。

    “不是,等等,真洒啊?”元勘愕然。

    程祈年也在短暂的惊讶后反应了过来,挡在了谢氏洞冢面前:“此举不妥,还请这位道友三思。”

    很显然,在看到谢晏兮起卦后,程祈年已经看出来,虽说他也言明了自己便是上禀平妖监来此处的人,但他自己其实也是一名捉妖师。

    谢晏兮抬眸:“何处不妥?”

    他这样语调淡淡时,看似温和,实则气势极强,分明手都没碰到剑柄,周身却好似多了一层金石交错之意。

    程祈年一凛。

    他入平妖监也有三五载了,见过的人与案子都不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面前这少年的杀意之强,实乃他生平仅见。

    但他半点没退,语气诚恳:“道友,若是别处也就罢了,此处到底是一方墓冢。在墓冢前随意泼洒,实乃大不敬,有损福运……”

    听到这里,谢晏兮倏而嗤笑一声,硬生生打断了程祈年的话:“谢氏都没了,还有什么福运。”

    程祈年眉头紧皱,依然寸步不让:“休得在谢氏先祖面前胡说!且不论即便如此,也不可辱没亡人。何况谢氏分明有后!你今日此举,若是让那位谢氏公子知晓,又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仇怨。”

    谢晏兮神色却没有半分被触动,他脸上的嘲意甚至更浓了些,半张脸都隐在白沙镜山落下的阴影之中。

    “倒要感谢程监使的好意。”他轻轻抬了抬下巴,说着感谢,语气里却殊无半分感激之情:“先祖的福运想来让我挥霍一二,应也无妨。”

    程祈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有些愕然地看向谢晏兮。

    谢晏兮的目光已经越过他,落在了洞冢前:“烛阴不吃不喝且无息,唯有彭侯炖汤的腥气可以将其引至此,若是不洒,请问程监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引出烛阴?”

    他面上带笑,音色却带了讥诮:“更何况,我都不在意,就不劳程监使越俎代庖了。”

    话音落,满庭和元勘手中的长勺已经挥出一片彭侯汤水。

    汤水落入泥土,溅出一片深色濡湿污点。

    凝辛夷盯着那片污色,心头却莫名开始狂跳。

    不过瞬息。

    风骤起。

    满山满冢,白烛火光轻颤如眨眼。

    倏而,一道极重的脚步沉沉落地,竟是让整座白沙镜山都震颤一瞬!

    第10章

    山体连着整座白沙堤都在地动山摇,原本岿然不动的烛火飘摇扑朔,瓦片红砖从墙体上簌簌而落,凝辛夷险些要稳不住身形。

    一柄未出鞘的剑将她的手臂轻轻一托。

    凝辛夷下意识反手握住,站稳才觉得掌中物入手极寒,侧脸去看,竟是缠金纹的那柄黑色剑鞘。

    谢晏兮的剑。

    她东倒西歪,他却站得极稳,甚至有闲心扶她一把,再颇为好整以暇对上她看过来的眼。

    简直像是早有预谋。

    ……仔细想想,可不就是他突然泼了彭侯汤,才颇为猝不及防地将这妖祟激了出来。

    怎么不算预谋已久。

    凝辛夷一句道谢在嘴边噎住,抿了抿嘴,才道:“多谢。”

    “姑娘当心。”他看过来,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光华潋滟,仿佛方才与程祈年对峙时的满身气势不过一场错觉:“姑娘方才说,觉得此处乃是烛阴作乱,我却也有一个猜想。”

    凝辛夷缩了缩被剑气激到的手指,道:“请讲。”

    谢晏兮的目光落在山边,音色清敛:“烛阴有子,名为鼓。”

    他的腕骨搭在剑鞘上,眉眼间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嘲意。言罢,他手指轻曲,指间溢出一声铮然。

    长剑出鞘一寸,露出沉黑剑刃:“彭侯炖汤是引不出烛阴的,但能引出总喜欢假冒父亲,也最喜欢看到有人被它骗到了的……鼓。”

    不过一寸。

    但剑气已然随着他的声音冲天而起,浓烈杀意冲入凌冽的风中,将这一片的空气都搅碎!

    整个谢氏洞冢都开始震颤,一声如虎如嘶的尖锐咆哮从洞冢深处响起,夹杂着浓厚腥气的厉风扑面而来!

    凝辛夷感受得真切,那声咆哮里……分明是愤怒!

    ——是诡计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程祈年后撤半步,反手一拍身后木箱,箱门大开,一直被置于箱中的偃傀顷刻间被激活落地!

    一声重重闷响。

    那是一具身量极高极魁梧的人形偃傀,满身披黄铜重甲,也不知这么大的体格,是如何缩进程祈年背后不过大半人高的木箱中的。

    那黄铜重甲的甲片上镌满了弯曲繁复的符纹,而此刻,随着程祈年掌心源源不断的三清之气,那些符阵正在逐一被激活!

    洞冢之外,谢晏兮的剑意杀气漫卷。

    洞冢之中,厚重妖气凌冽汹涌。

    如此妖气,无论是凝辛夷猜想的烛阴,还是谢晏兮所言的鼓,都是妖力已至化形妖祟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妖!

    若以捉妖师的境界来算,恐怕非凝神空渡不能御之。

    然而却见程祈年一人一傀,竟就如此顶在了所有人之前,寸步不让!

    夜色深浓,本照亮了这一方天地的白烛却在下一个寂静的瞬间突兀熄灭。

    天地之间骤然陷入一片让人极度不安的黑寂。

    不等众人反应,沉闷巨大的脚步声再起。

    轰——

    这一次的声响,在眼瞳还未适应的黑寂之中,似来自四面八方,近在咫尺。

    所有人都知道它在步步逼近。

    却不知究竟多近。

    轰——

    厉风中的腥气更浓,隐约又带了一丝热意,隐隐将那本就刺鼻的彭侯汤味遮掩。

    这种未知的恐惧太盛,凝辛夷素来不喜如此被动,她的手指已经按在眼睑,便要起瞳术。

    浓黑最深处,却倏而亮起了两道如圆月般饱满浑圆的明黄色光辉!

    刹那极夜再极昼。

    闪烁一瞬。

    所有人只觉得眼瞳刺痛,难以自已,未等适应强光与黑暗的交替,那光已然再闪烁!

    这一次,光线更盛,光源分明更近!

    “是眼睛!”凝辛夷已经反应过来:“那是它的眼睛!”

    她声音才落,那双眼瞬息之间再次眨眼,又一声轰然落脚声后,光亮闪烁时,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已近到毫发毕现!

    凝辛夷掌心折扇已经搓开两骨,却听一声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