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品:《一千零一夜春露

    花臂男人消失了笑容,冲手下一个示意,有人摸起背后的长棍,有人握紧手里的纤维绳,几人慢慢朝周锡风靠近……

    江禧心头一跳。

    不料,就下一秒——

    数十道砰声渐次砸落。

    三秒内,室内高矗、斜插、横挂式镭射灯一应熄闭。

    全部电源被掐灭,不见一丝光。

    黑幕陡然重力覆压,死寂在须臾之间放肆蔓延,铺天盖地。众人仿若瞬息被困囿暗笼,集体接受静音指令。

    密闭的空间维度,时间会被拉长细化至每一个分秒刻度。

    在每个刻度里,江禧都充满戒备。视觉丧失令她变得无比警惕,精神高度紧张,听觉官能被放大百倍不止。

    她敏感而清晰地听到,有人在进场。

    这之后是,皮鞋踏至的脚步声、椅子拖行声、关门声……三重音短暂交织,像阴府之下谱奏出的诡谲符乐,划破静默,基调幽郁,困顿,漆黑中渗透冲击力。

    江禧倒还有几分冷静,压着莫名的心慌,凭记忆靠近球台,饥不择食地随手摸了个台球用来防身。

    倏忽,“锵。”

    翻盖打火机的清脆亮声。

    回响在厅室四壁。

    江禧警觉回头——

    火机焰苗燎燃蹿起。

    烫光跃然擦亮黑幕一角,幽微晃曳,暗昧中隐约照出那人的骨相立体,优容轮廓阴影深重。

    是个男人。

    但看不真切。

    唯独,一双眼眸被火光清晰描映。

    第2章 月半小夜曲

    他微垂着眸,睫毛似鸦羽乌沉直密。

    山根英挺而使眼窝深陷,眼尾狭长,眸色如碧水浅透的寡淡,眼皮薄韧,更显眼型漠然锋锐。

    这时候,厚绒遮光帘缓慢对向拉敞。

    黑幕被掀开。楼外,高饱和度的霓虹招牌灯鎏金溢彩,也鲜明,也迷离,一瞬铺满他背后的断桥老钢窗,挑亮室内,似真似幻。

    男人半垂着头坐在那里,修瘦指骨翻拉火机,反转机盖,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啪”地一声扣熄火苗。

    江禧像被钉在原地,表情愣怔。

    她见过这个男人。

    他是——

    “大哥?!”前一秒还桀骜难驯的周锡风,转瞬收敛张狂,不难听出声音里的惊疑畏惧。

    江禧霎时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周时浔。

    准确来说,江禧只见过他的照片。

    作为周锡风的家庭成员之一,在整个周氏家族与周氏产业,乃至整个港城名流商圈都拥有特殊地位的男人,自然也会出现在黎家递上来的档案中。

    整个周家最具话语权的男人,绝对权力的拥有者,说一不二。

    黎家当时对这个人也是讳莫如深,只对她说想讨好这位是天方夜谭。在整个港城,与他意见相左最终只会销声匿迹。

    倘若她想顺利嫁进周家,周家大少的首肯必不可少。

    但是,等等。

    江禧像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将目光望向站在他右后方的寸头男子,感觉天要塌了。

    这人是周时浔的手下?

    那就是说,楼下那辆豪车是周时浔的?

    也就是说,她对着车窗涂口红的时候,坐在车内后排的人是他?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当时跟杀马特演戏之前,就是站在周时浔的车旁讨论“作战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是不是意味着,周时浔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江禧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指尖一个哆嗦,握在手中的台球“咚”地落地,那颗黑8像见鬼了一样,竟然骨碌碌地沿直线飞快朝前方滚去。

    正正好,就在周时浔的脚边停下来。

    男士牛津皮鞋铮亮无尘,黑皮红底。往上是黑长袜,黑色西装裤管支起中间一道笔直竖痕,熨帖得不见半分褶皱,极尽视觉美感的优雅。

    江禧知道,这种状况下她应该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装作不是自己。她不该再看。

    她不该观察这个男人。

    她会有麻烦。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而她的直觉从不出错。

    周时浔倏尔撩起眼皮,似有所觉般,视线径直越过这在场许多人,淡漠滑向她,精准捕获她躲闪的眼神。

    江禧来不及躲开目光,生生撞进男人眼里。

    那是怎样一双眼。

    那双眼带有近乎灾难性的压迫力。寒凉,肃寡,虽浅犹深的平寂,斥足掌控阶级者强势威慑的审视感。

    明明他只是坐在那里。

    可一个森冷挑眸,便好像能将她剥得赤。裸。瞬息的想法是跑,偏又,动不了分毫。

    在他之前,江禧自诩见过各路形色的男人,那些人只会让她觉得可笑,还从没有哪个男人会让她如此这般生出一丝微不可察、难以言喻的畏瑟。

    “周先生,三更半夜咩事驚動咗你。(周先生,大半夜的怎么把您也惊动了。)”好在花臂男人在此刻出声,像救她一命。

    花臂佬大抵也没想到周时浔会突然赶来,暗中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所有人都别动。

    转头又堆起笑脸,一口粤语说出四两拨千斤的谄媚:

    “没什么大事,二少爷犯点错误而已。周先生放心,我带他回去跟我们老板解释清楚,道个歉,不会为难他。”

    两方对峙,先解释的人已经输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