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更)

作品:《情迷1942(二战德国)

    信封有时会沾着些难辨的污渍,可能是泥水,也可能是雨水,她总先拿手帕擦干净,再用裁纸刀沿着封口划开来。

    纸上是他特有的那种略带棱角的笔迹:

    “昨天我们击毁了五辆谢尔曼和三辆克伦威尔,为了庆祝,大家喝了你最讨厌的杜松子酒….和之前一样,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她几乎能看见他写下这段话时的样子:虎王坦克的舱盖半开着,硝烟弥漫的黄昏里,他摘下黑皮手套,借着最后的天光匆匆书写着。

    远处,燃烧的谢尔曼给他深邃的侧脸镀成上一层跳跃的金,信纸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黑点,或许是溅落的机油,亦或是…干涸的血迹。

    而更多的,则是关于战争之外的。

    “我们在泥泞中推进了三公里,夺回112高地。今早巡视时,在战壕里发现一丛洋甘菊,这让我想起你总爱在窗台养的那些。”

    字迹在这里变得舒展,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台,仿佛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真开出了白色小花。

    有一次,信封里滑出些细碎的紫色花瓣。

    “阵地后方看到野生的薰衣草,在炮火掀起的尘土里开得正好。”字迹在这里顿了顿,墨水微微晕开,像是写信人正倚着坦克装甲,抬头远眺。

    “这里的星空很亮,没有灯光干扰,适合观测炮位,银河清晰可见,想起你说的那个中国传说。”

    笔尖在这里停驻,留下一个呼吸般的空白。

    他没接着写下去,但她知道,那个传说是一对相爱的恋人被星河永远分隔两地。她清晰记得那个夏夜,官邸露台上,克莱恩听她讲那个故事时,下巴轻轻抵了抵她发顶。

    信纸间夹着的薰衣草已经压得扁平,却仍固执地散发着香气。女孩把它放在枕边,半梦半醒间,仿佛真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穿过炮火:“让这些紫色的小家伙,代替我哄你入睡。”

    另一封信里,裹着块带弹痕的金属片,还沾着点儿柴油味:“今天我的指挥车被榴弹炮击中。”

    女孩心霎时被攥紧了,接着那力道倏然松落些。“那时我恰好在步兵团视察,不在里面。”

    笔迹冷静得像在撰写作战报告,下一句又温柔下来:“你送的钢笔居然完好无损,就插在仪表盘残骸上——比我的虎王更经得起炮火。

    她几乎能看到,男人冲到那片燃着熊熊火焰的残骸旁,在扭曲的金属间寻找那抹熟悉的银色。

    “附上一枚美国的银星勋章,从一辆谢尔曼里找到的,记得你说想看盟军的勋章,小心保管。”

    最新的那封信里夹着幅铅笔速写,画的是棵屹立在断壁残垣里的苹果树,枝头挂着几颗果子,他的笔迹难得有些急。

    “战局正在变化,盟军的空中优势让我们只能在夜间调动,不过别担心,我的装甲师仍然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昨天路过一片被炸毁的农舍,随信寄些果干给你,记得你爱吃甜的。”

    信末那句“巴黎天气如何?”尾笔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忽然有炮火袭来,震得他的手微微一颤

    女孩把信纸贴近脸颊,纸面摩挲着肌肤,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诺曼底的海风,正带着他指尖的温度,穿过硝烟,拂过自己面颊。

    读到最后那几句,她总会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嘴角牵起来。

    “保重。照顾好我的女孩,就如同我时刻把你放在心上。”

    “保护好自己,别让我分心。”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写这句时,在昏暗的坦克舱里眉头紧锁的模样。

    “想你,在每一个炮火间歇的瞬息”

    那些他说的“瞬息”究竟有多短暂?她会不由得想,是装填手把炮弹推入炮膛的那几秒?还是两轮空袭间的寂静?亦或是与死神擦肩…不,她急忙甩甩头,别想下去。

    “保持健康,按时用早餐,你知道我会担心。”读到这儿,她下意识地答,“有的,她有好好吃饭…”

    信的末尾,笔迹总比开头更重些,像是积蓄了太多情绪似的。

    “带着我全部的爱与忠诚,

    我永远属于你,

    你的,h”

    那个“你的”,字迹深得几乎要刺破纸张,也让她心跳加快,指尖下意识摩挲那凹陷的笔痕,仿佛真能触碰到他握笔时绷紧的指节似的。

    一个念头冒出来——不知道上面会不会还留着他身上的雪松香,这想法幼稚极了,隔了那么长的邮路怎么可能…可她还是把信纸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多的是油墨和纸张的味道,但似乎真有一丝的冷冽萦绕其间。是硝烟,还是雨水?她始终确认不了到底是不是他的。

    那些信被抚得平整如初,锁在书桌上的樱桃木盒子里。

    然后,女孩展开她的信纸,笔尖总在“亲爱的h”那行顿一下,洇开个墨点来。

    “窗台上的洋甘菊又开了三朵,白色花瓣像你送我的那条丝巾…我一切都好,诊所的病人渐渐多了,忙碌起来反而让人安心。”

    “寄来的薰衣草我放在枕边了,昨晚睡得很好,梦里都是阳光的味道。”其实梦里还有他军装上让人心头发紧的血腥味,但这些她一个字都没敢写进去。

    “最近晚上的时间变长了,我找出那本你送的诗集,慢慢读。”

    那本海涅诗集,此刻就压在信纸下面,是她中枪住院那回,他一页页给她读过的,看到就总能想起那让人耳尖发热的低沉普鲁士腔。

    “今天整理衣柜,发现你落在这的一只皮手套。我把它放在床头柜里,偶尔打开抽屉看看。”

    这时写出来,倒像是个温柔的威胁:你总要回来取它的,对吧?

    “今天把最后一片苹果干泡在红茶里了。”她抬眼看了看杯中琥珀色茶汤里沉着的果肉。“很甜。”

    “那个关于星河的传说,其实就发生在这个季节,按照中国的老历法,第七个月的第七天,喜鹊会飞过来搭起一座桥。”

    今年的这个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这句话一开个头就被用力划去了。

    昨天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她发现了一片漂亮的银杏叶,现在这片叶子就躺在信封里,“随信寄给你,请一定照顾好自己,潮湿的战壕会让手腕旧伤复发的”

    巴黎的街景也在悄然改变。

    “花店关门了,老板一家去了乡下,现在买花要多走两个街区,不过沿途的栗树开始结果了,毛茸茸的果实挂在枝头很可爱。”

    “昨天路过杜乐丽花园,发现他们新种了一批薰衣草,明年花开时,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勿念。”笔尖在最后这停留了不知道多久。

    其实,她想说的话太多太多——空袭越来越频繁,昨晚震碎了邻街的玻璃,她抱着他留下的旧军装蜷在地下室,等着等着就在那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