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恨海翻波

作品:《安非他命( 1V1 黑道)

    春分已过。

    阳光也多了几分温和暖意,半山的寒冬,似乎也随着季节更替开始慢慢消散。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齐诗允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归了「正常」轨道。

    除了每日正常上下班,空闲之余她常约wyman见面。有时两人在各大商场shopping,有时会在红磡附近,他们曾经常去的小餐厅一起吃饭饮茶。

    老友依旧用他浮夸的衣着和毒舌试图逗她开心,齐诗允听着,会偶尔露出浅淡笑意,并与对方讨论最新时装潮流或是娱乐圈八卦…仿佛,她真的重新融入这浮世喧嚣之中。

    在英国留学的淑芬得闲时会打来电话,带来更多留学的趣事和安慰。而她羡慕淑芬可以继续回归校园生活,发自内心的。

    陈家乐偶尔写信寄来,那字里行间的力量,让她觉得曾经那些记者生活还未远离自己。加仔总是如影随形,为她拎住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甘愿做个行走的人形衣架。

    车祸已经过去月余,齐诗允并未因他所自责的缘由怪罪过他,还是一如往昔对待弟弟一样对待他。

    还有与之前不同的一点,齐诗允开始认真与风水师沟通方佩兰的墓地选址和安葬吉日。某天,她翻阅几个墓园资料,仔细比对山形水势、方位朝向,神情专注而肃穆。

    “阿妈钟意看海,但大师话这个位置旺后代…”

    她拿着资料,轻声对身旁的雷耀扬说着,像是在商量一件寻常家事:

    “不过,我还是想找个安静但又不太偏僻的地方,可以时常去看她。”

    雷耀扬望住她神情专注的侧脸,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

    近期她似乎开朗了许多,他乐于见到她为这些事情忙碌,这似乎是她接受现实、尝试向前看的一种方式。两人之间那道隔阂,似乎也在慢慢消散。

    他自然全力支持,只希望她能够从中得到些许慰藉。

    然而他并未及时察觉的是,这看似「正常」的奔波中,齐诗允也在不动声色地扩大着活动范围,为她后续的动作创造着合理的借口。

    某日中午时分,齐诗允站在珠宝店陈列柜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玻璃柜面。

    室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地倾泻在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上,折射出璀璨却柔和的辉芒。

    今日她外出的理由无可指摘:为方佩兰挑选几件下葬时能陪伴其长眠的贴身首饰。这是为人女应尽的孝心,也是她尝试走出悲痛、积极面对生活的又一佐证。

    加仔如常跟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他对阿嫂近来频繁外出购物、看墓地、如今又来选珠宝的行为并未生疑,只觉得这是女人家处理悲伤的一种方式,总比终日以泪洗面要好得多。

    他甚至觉得,大佬看到她能这样振作,应该也能稍感宽慰。

    店中,一位穿着得体的老师傅,正小心翼翼地从丝绒托盘里取出一枚润泽无瑕的翡翠平安扣,轻声介绍着它的种水和寓意。

    齐诗允微微颔首,目光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显得十分认真。她妆容浓淡相宜,穿着素净简单的粗花呢套装,完全符合一个刚刚丧母、强忍悲痛打理后事的形象。

    然而,无人能窥见她平静表面下,那如同精密仪器高速运转的思绪。

    她的视线,借着低头端详珠宝的角度,不着痕迹地掠过大片的玻璃窗。

    窗外,是中环午后繁忙的人流与车河。

    这道目光并没有特定目标,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广角的、下意识的扫描,记录着街角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存在的、不协调的「点」。

    这些观察并非空穴来风。

    雷耀扬的追查连续受阻,她通过一些零碎的信息和自己的推断,已然知晓。这证实了她的猜测:对手极其狡猾,且背后有强大的支持。他们这头看似暗中摸排实则大张旗鼓的动作,显然已打草惊蛇。

    她心底冷然,压抑的愤怒和悲伤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所取代。

    既然追查行不通,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

    今日选择这家店,并非完全随机。

    店铺位于繁华地段,视野极佳,人流复杂,既是合情合理的消费场所,也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她需要熟悉并适应这种环境,需要开始训练自己捕捉异常的能力。

    从决定复仇那一刻起,她每一次「合理」的外出,都是一次演练。

    “雷太,你觉得这一款如何?”

    老师傅温和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齐诗允抬起眼,看向那枚翡翠平安扣,翠色欲滴,确实是好东西。

    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感伤与怀念,语气带上些许犹豫:

    “很润,水头很好。”

    “不过我想…再看看有没有款式更简单一些的?我阿妈不喜欢太繁复的设计。”

    “好,没问题。我再去取几款来给你挑选。”

    老师傅理解地点点头,又转身走向内室。

    就在这时,齐诗允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这一次,她的视线在一个匆匆走过街角、穿着深咖色风衣的瘦高身影上停留了零点几秒。只不过那身影很快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心脏在捕捉到这个异常时,猛跳了一下。

    那不是她预想中会看到的人,但那身形步态,隐隐给她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是错觉?

    还是…对方已经不仅仅满足于躲在暗处,开始有人出现在更近的地方进行观察?

    继续搜寻了十几秒后依旧无果,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压力陡增,但她心底的念头却更加清晰坚定。

    对手越谨慎,就越说明他们害怕暴露,越是无所不用其极地隐匿,可能漏出的破绽就越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有耐心,比他们更加谨慎,更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时,老师傅拿来了几个托盘。

    齐诗允重新将注意力集中放回眼前的珠宝上,她认真地挑选着,最终选定了一枚小巧简单的黄金素圈戒指,一个圆润饱满的平安扣,还有一支水头极好的玉镯。

    “就这几样吧,麻烦帮我包得素雅一些。”

    女人压制着心中那股紧张轻声吩咐,脸上带着一丝做出决定后的疲惫与释然。加仔上前一步,准备付款。

    须臾,齐诗允接过几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微凉。

    她定了定神,转身走向门口,目光平静却警惕地掠过街景,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高瘦身影,仿佛从未出现。

    但某种笃定的信念,开始生根。

    她非常清楚,狩猎者的耐心,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

    而她,拥有的是因为失去至亲而催生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耐心。

    步出珠宝店,春日的阳光洒在女人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齐诗允的侧影在光线下显得单薄而坚定,仿佛一株在寒冬峭壁石缝中悄然生长的雪绒花…看似柔弱不堪,却蕴含着撕裂岩石的顽强力量。

    就在齐诗允离开珠宝店后,一个穿着不合身深咖色风衣、刻意压低帽檐的瘦高男人,正如幽灵般,从对街一家咖啡馆侧边的阴影里走出。

    他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极其怨毒。却又在她不经意回头寻找什么东西的那一刹,猛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确保自己完全隐藏在人流之后,程啸坤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

    这并不是巧合。他是跟踪她而来。

    根据蒋天养手下提供的、经过反复确认的行程规律,他知道这是齐诗允近期外出处理母亲身后事的可能路线之一。

    而他的目的很明确:踩点。

    他需要观察她的出行习惯、确认护卫力量、以及常去地点,誓要寻找到那个最合适的、能让他一击必中,将她和雷耀扬都送入地狱的最佳时机!

    刚才,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站在那家珠宝店里挑选的样子,身影单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

    就是这种平静,更让他大为恼火。

    自己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而这个灾星一样的女人…不仅让雷耀扬为了她害死他老豆,并间接导致自己沦落至此之后,还好端端享受着荣华富贵,竟还能如此「平静」地为她老母挑选陪葬的首饰?

    无穷憎意他在心里疯狂叫嚣,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霎时间,一股强烈到几乎冲破理智的杀意,如同火焰般在他血管里灼烧到沸腾。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的欲望,想象着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撕碎!

    然而,残存的、被蒋天养手下反复灌输的「纪律性」和对雷耀扬阴狠手段的深刻恐惧,就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死死锁住了他的脚步。

    忍!一定要忍!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男人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几乎要沸腾的冲动。

    程啸坤像一头嗅到血腥气草丛中潜伏的鬣狗,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扑向猎物的本能。他只是用那双满是憎恨的眼睛,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预判着她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泰国佬的警戒范围,以及这家店周围的环境。

    最终,他看到齐诗允低头挑选,与老师傅交谈,买下几件简单首饰后平静地离开。

    整个过程,她显得那么正常。

    但这过于「正常」的模样,更让程啸坤感到一种被轻视、被忽略的愤怒。

    直到齐诗允的座驾汇入车流消失不见,男人才从藏身处缓缓走出。他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根本无处发泄。

    这次跟踪带来的紧张、仇恨的灼烧、以及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动手的憋屈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阳光逐渐刺眼,程啸坤重新混入人流,在来来往往的街上徘徊了许久。

    他失魂落魄走着,衣着时髦的男女穿梭不息,与他身上的灰暗和内心的狂躁形成尖锐反差。

    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前方不远处、一个刚从一家高级精品店走出来的女人重新吸引住。

    那女人,穿着一身紧身的亮色洋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段,手里拎着好几个印着醒目logo的购物袋。

    她脸上妆容精致,笑颜娇艳明媚,正亲昵地挽住一个脑满肠肥、戴着金劳的中年男人手臂。

    霎时间,程啸坤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样,不能挪动分毫。

    是她———

    几年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和合图太子爷时,那个他常常带在身边出入各种场合,甚至去沙田马场看马那日都搂着的那个女人!

    他记得她当时是如何曲意逢迎,如何在他耳边娇声软语,又是如何在他一掷千金时欢呼雀跃……

    那时,自己是她的天,是她的金主。

    而现在……

    他看到那个肥腻的男人,旁若无人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而她非但不恼,反而娇笑着靠得更紧。

    随后,两人一起坐进了一辆缓缓驶来的、锃光瓦亮的豪车里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刺鼻的尾气和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刹那,程啸坤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巨大的羞辱感蔓延开来,如同沸腾的油。

    “臭鸡!贱货!”

    男人低声骂道,面容因极度的嫉妒和愤怒而变得扭曲。

    连这种曾经谄媚他的女人,现在都可以傍上别的男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而他,却连光明正大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那些曾经在他脚下的人,现在可以活得比他滋润?

    凭什么他程啸坤就要像阴沟里的臭虫,连复仇都要瞻前顾后?!

    屈辱与不甘如同被投入炼狱的干柴,轰地一声在胸腔里燃成了冲天烈焰,将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和恐惧都焚毁殆尽。

    他不想再等,他必须要抢夺失去的一切!他必须要让所有看不起他、背叛他、伤害他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齐诗允。雷耀扬。

    还有那个臭女人,以及她傍上的那个死肥佬……

    所有在他之上的人,都该死!

    入夜,土瓜湾某处旧唐楼单位。

    程啸坤缩在角落沙发里食烟,桌上散落着油腻的泡沫盒和烟蒂。

    悄悄潜回香港后,这里成为了他的临时巢穴。房间比起之前在澳门那头大点,但之前也不知住过多少人,旧家具里,还有不少陌生人遗留的痕迹。

    与澳门赌场的喧嚣奢靡相比,这里只有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窗外市井的嘈杂。但他异常安静,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催促行动,也不再没日没夜地用蒋天养提供的赌资来麻痹自己。

    他常常只是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躲在昏昏沉沉的光线里,一坐就是几个钟。

    此刻,男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剥落的墙皮,脑子里却在疯狂地运转。他复盘着前几日那场踩点和偶遇,梳理着手中的筹码,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步骤。

    机场高速那场车祸得手之后,蒋天养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虽然表面看似是在帮他,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和隐藏在笑容下的阴险算计,程啸坤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他程啸坤再废柴,也是在黑道世家耳濡目染长大成人的太子爷,极清楚江湖大佬们利用「疯狗」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蒋天养用来对付雷耀扬的一把刀,一把用完了就可以随时丢弃的刀。

    起初,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也无可奈何。

    一无所有的他,只得依附在洪兴的庇护之下。

    之前蒋天养的手下,有意无意透露给自己那些关于傻佬泰如何惨死的调查「真相」时,他在愤怒憎恨之余,尚有一丝清醒。

    高文彪死于酒后服用过镇静剂,看起来就是一场透着诡异和蹊跷的自杀。但另一个或许与之合谋的雷耀扬还尚且安稳过活,甚至…他都找不到任何对方杀害自己老豆的确切实证。

    加之在监狱和医院里的几次暗杀,让他更加忌惮也更恐惧雷耀扬的手段。当年在澳门赌场,险些被对方打断鼻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股海啸般窒息的压迫感,至今都还令他后怕……

    但现在不同了。

    因为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雷耀扬的真实身份、齐诗允老豆的死因,两家父辈的种种恩怨…都会成为他日后翻身的巨大资本。

    蒋天养只知雷耀扬可能与自己老豆之死有关,却绝不知道,这背后还牵扯着雷家、齐家惊天的内幕和血仇!而雷耀扬,定是猜到傻佬泰生前向自己透露过这些秘密,所以才要不惜代价地让自己永远闭嘴!

    雷耀扬不仅是自己的仇敌,更是被洪兴视为眼中钉。而他有蒋天养这个强大后盾支撑,扭转乾坤的胜算倍增。

    齐诗允老母横死是一记重击,足够让自己有更多机会进行下一次报复!

    只不过,现在金牙昌已经被送走,自己成了更显眼的目标。他暂时还离不开蒋天养的资源和庇护来躲避雷耀扬和差佬的追查,更需要借助洪兴的力量,来完成他的宏图伟业!

    和合图如今日薄西山,再不复当年老豆执掌时的威风八面。

    现下坐馆是个一直处于中立派的叔伯,做事保守陈旧,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如若这次回到香港,自己完成复仇之后,还能够借机东山再起重振社团,就是对惨死的老豆最好的告慰———

    想到这,男人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的下一步异常清晰残忍。

    首要目标,就是齐诗允。

    然后,他会再慢慢跟雷耀扬算总账。

    他要利用自己手握的秘密,联合雷家的敌人,或以此要挟雷耀扬,让那男人身败名裂,孤立无援!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折磨他致死!

    霎时间,程啸坤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撩开肮脏的窗帘一角,窥视着外面迷离的夜色。

    如今,他不再是被仇恨完全蒙蔽的疯狗,而是一个清醒知道自己为何撕咬、并且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的复仇者。

    思索间,敲门声响起,打断他思绪。

    敲门声颇有节奏,三短一长,是约定的暗号。

    程啸坤走至玄关,警惕地透过猫眼看去,看见是常来与自己面见的洪兴马仔。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紧身短裙、妆容浓艳的女人。

    “陈生,昌哥吩咐,怕你「肚饿」,送点「宵夜」过来给你。”

    马仔歪咧着嘴,露出一个暧昧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笑,随即压低声音:

    “昌哥最近事忙,不过他好挂住你。”

    “他让我来问下陈生这边…是否一切都好?”

    程啸坤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拉开门让两人进来。

    他知道,这肯定是蒋天养的又一次试探,看看他这把刀,是不是还听话?有没有生出别的锈蚀,或是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劳昌哥记挂,你转告他,我好得很。”

    门打开,程啸坤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对方,马仔也假意地寒暄了几句。

    而那女人一进屋来,就自顾自地打量起这简陋的环境,眉心还略略皱了一下。随即,她扭着腰肢走到男人面前,脸上堆起夸张的、试图魅惑的笑容:

    “陈生,我叫阿丽~”

    对方声音甜腻得发嗲,伸出涂抹酒红蔻丹的手指就往他胸口点去,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暗示和极具诱惑的挑逗。

    见程啸坤没有拒绝,身后那马仔完成任务,暧昧地笑了笑,便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