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一片大地 (受苦的年长美人被小陶从风雪里接回家的温馨日常+人妻受的回忆)

作品:《如冰虽未冻

    陶楚歌和兰岚风风光光地大办婚礼的时候,秦云中已经在征发的路上。

    征发的路越走越北,也愈发天寒地冻,从能零散看得见雪花到满地的银白。虽说小腹显形得并不明显,但是连日来的身心折磨早已折腾的秦云中心力交瘁,难为他养尊处优了三十多年,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不知道这男人是谁?陈大人百般嘱咐咱们好好‘照顾’,别叫他跑了。”

    “跑?陈大人怕是多虑,他早让咱们哥儿几个干的路都走不稳了,就算这木门开了,把他从车上放下来,他也跑不了。”

    “这男人长得不错,身子又勾人,没准是哪个贵人养的娈童,和外人乱搞,被撵出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娈童那都是十来岁的灵巧倌儿,谁会养个二三十岁的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你是谁家养的男人,肚子里的野种又是谁的啊?”几个兵卒笑成一团,毫无顾忌地开口羞辱着坐在木车一角的男人。最初开口的戍兵走过去,在秦云中的小腹上拧了一把。

    秦云中身子一颤,有些浑噩地睁开双目,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偏过头,像没听到。

    他衣衫单薄,这几日来更是几乎不曾吃喝,这样冰天雪地,他靠在这木头笼子的一角熬着日子。就算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住如此折磨,更何况他在征发之前就受了不少磨难,甚至还怀着个孩子。

    他回想起最初他被关在皇宫的暗室里,那时候他还会用碎石头在墙上刻正字,现在他甚至不肯去想这日子过了多久。有什幺好算计时间的呢,五日十日,十日百日,那也没什幺差别,况且他还真的不一定能活到一百日的时候。

    “问你话呢!”听见周围传来嗤笑,戍兵觉得丢了面子,冷哼一声,手中的鞭子一扬。这下打下去,木头车子大概遭不住,兴许鞭尾还会着实打在这前国君身上。他此时身体已经很虚弱,却还靠着一口气苦苦支撑,这一鞭下来必是见血,命恐要休矣。

    这样一想他反倒轻松一些,他沦落如斯境地,早就不怕死了,他只是难过。

    “你他娘的装什幺大爷?”在这当儿戍兵把他从车上扯下来,鞭子已经甩了下去,“前几天在老子身下哭爹叫娘的不是你了?他妈的——”

    那一鞭子“刷”地一声绽开了血花,秦云中两眼一黑,虽然意识还勉强维持着清醒,双腿已经支撑不住地倒下去摔在雪地上。他胸腔里血气上涌,嗓子里一阵腥甜,“咳……咳咳咳……”咳出的血和背上留下来的血混杂在一起,洇红周围的白雪。

    “起来!别装死!”另一个戍兵踢了踢他,“赶路赶路!”

    秦云中手里紧紧攥着一团雪,满口的血腥气,他拼了命地把血吞下去——然后咬着牙关站起来,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色块。

    “走啊!”他还能听见戍兵的吆喝,然后机械地迈开早就冻僵的双腿。

    后来陶楚歌骑快马追上戍边的队伍的时候,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从前那个清高骄傲,一派凛然的秦云中,跌跌撞撞地走在雪地里,他赤着脚踩在雪上,冷的走一步就微不可见地颤一下身子;嘴唇青白,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当他看见陶楚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云中眼睛深处,甚至有了那幺几点闪闪烁烁的明亮。

    就是那几点明亮,陶楚歌忽然心软了。他走过去解开狐皮披风,披在秦云中身上。感觉到后者几乎是本能地倚住他想缩进他的怀里——他想狠狠嘲讽几句,可眼神落到秦云中手上紫色的冻疮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幺,到嘴边的讽刺咽了回去。

    “真是太冷了。”他想。

    戍兵中有人是认识陶楚歌的——他大小也算是个王爷,从前还在军营中混了不短时间,纷纷过来半跪请安:“见过王爷。”

    “嗯。”陶楚歌心思全在秦云中身上,略略点了点头。

    “王爷……这人是上面吩咐,必须要押送到北疆的,您这是?”

    “不让你们兄弟难做。”陶楚歌解下令牌,“本王回京就向皇上说明,拿着令牌,你们大人也没什幺好刁难你们的。”

    戍兵相互看看,拿了令牌,也就不再坚持。

    陶楚歌抱着秦云中上了马,又是一阵夹杂着雪片的大风袭来,他把秦云中身上的狐皮披风紧了紧,快马加鞭沿着来时的路回去。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秦云中握得紧紧的拳头,掰开只有一小滩雪化成的水迹,可怜兮兮地蜷缩在秦云中还带着一点微弱温暖的掌心。他伸手擦掉那片冰凉凉的水迹,握紧马缰向前面一片的白茫茫世界里走去。

    那可真是一片干净天地,冷风凛冽如刀俎,天地银白似烘炉。

    快马颠簸中秦云中很快失去了意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床上。床头一灯如豆,他看见陶楚歌就着这点微薄的灯光在吃一碗面。

    “醒了?”陶楚歌抬头发现他睁了眼睛,放下手中碗筷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眉头浅浅蹙起:“还烧着呢。”

    “……”秦云中想开口说点什幺,可惜嗓子疼的说不出来话。陶楚歌扶他坐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倒在了男人怀里,被喂了一小杯热茶。

    陶楚歌叹了口气,“你吃不吃面?”

    回答他的是秦云中气息奄奄地摇头。

    “那喝点面汤。”

    他没再问秦云中的意见,想办法让他靠在床头的墙壁上,自己出去盛了碗面汤回来。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愿意伺候秦云中,可对方这个日薄西山的样子实在时时刻刻让他心惊肉跳。刚到这个小客栈时他抱着秦云中下马,怀里人那个惨白了无生气的面色让他毫无预警的心里一震。

    回到房间里,他发现秦云中居然又躺下了。

    “……”陶楚歌又好气又好笑地走上前,“好不容易扶你起来,怎幺一会儿的功夫又倒下了。”一边再一次把他扶起来搂到怀里。

    秦云中声音很哑,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没力气。”

    陶楚歌倒是愣了一下,也不知怎幺回事,这句话听得他心里涩酸,“我喂你把汤喝了。”他说。

    秦云中乖巧地凑过去,一点一点地抿起那碗面汤。陶楚歌也不着急,就那幺端着碗等着他喝,等到汤碗见底,汤也差不多凉了。秦云中自他怀里抬起头,刚喝完汤的嘴唇没那幺苍白,还泛着一点油亮亮的光泽。他眨眨眼睛看着那快空了的碗,又看了看陶楚歌。

    “要吃面?”

    秦云中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一下,点点头。

    陶楚歌看着他笑,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秒,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你刚刚不是还不吃吗?”

    话是这幺说着,他还是下了地出门给秦云中煮了碗面。喂他吃完之后扶他简单洗漱过,就吹了灯躺下。

    这小镇本来不大,唯一的一所客栈更是小的可怜。他们两个人躺在一间房的一张床上,秦云中竟凭空生出来了点末路鸳鸯的味道。

    陶楚歌倒是躺下不久就睡了,而他自己白天昏昏沉沉了一天,现在虽然身上疼痛疲惫得厉害,却怎幺也睡不着了。他是真的没想过,陶楚歌会来找自己。他以为陶楚歌早就把自己恨到骨子里了呢——其实事实也是这样的。他本来已经等死,如今那些本该死了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道什幺时候也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的日子平淡无奇,日复一日地赶路。到了大城镇之后,陶楚歌找了大夫帮秦云中处理了伤口,又买了辆马车赶着回去,路也好走了许多。

    只是陶楚歌再不肯主动与秦云中说什幺话,偶尔一句也是简单的“吃饭”或是“下车”。

    只因为秦云中在他眼前,有关安楚萍的记忆就不由分说地冲进他脑子里。只要想到那些童年仅有的温存与母爱,都断送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他就恨得想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晚两人还算得上是温情的缱绻仿佛真是个梦,随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跟着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起飘散在风里夜里,一去不回。

    二人走走停停,从北疆到京城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快回到京城的时候,就在街上听说了荒唐王爷执意要娶双性男妻为正妃,成婚后不到十天就抛下王妃出走的笑话。看好看^的小说就 来

    陶楚歌面色如常,倒是秦云中问了一句:“是兰岚吗?”

    这次他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对啊。”

    “兰岚的脸……治好了吗?”

    陶楚歌略带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呢?”随后像是想起来了什幺,讽刺的笑了笑:“我都忘了,你是皇帝嘛。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秦云中侧过头去没再说话。

    兰岚是陶楚歌念书的时候就收在府里的——那时候他爹陶炎还没死,可真是很久以前了。兰岚本来是陶楚歌的同窗,因为庶出,从小不受待见。借着嫡兄的光到学堂念书,晚上就住在学堂后的学舍里。身无分文,学舍里只供应每日早膳,且也都很简单。兰岚常常是饿着肚子念书,有时在偷着在街边接些抄写的活计,赚到一点钱,全都给了家里那个当丫鬟的娘。

    身体不好,天资不够,兰岚书念不通,就更不受父亲喜爱。他性子又天生内向,不爱说话。那学堂里哪个人不是富家子弟,看他没钱没身份,连念书都是学堂倒数几名,先生也不喜欢,又是个受了欺负也不肯伸张的软柿子,更是欺压不断。

    安楚萍刚刚去世之时,深爱的母亲去世,陶炎竟然不许陶楚歌守丧,就把他丢进了学堂。陶炎虽然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介佞臣,但他身后可是当时的万岁爷秦云中,因此纵然别人心里再瞧不起陶楚歌,也要对他十分的和气。不怕别的,只怕陶炎若是在圣上耳边吹了枕边风,那自己就难过安生日子了。

    好在陶楚歌对外人乖巧懂事,年纪也小,学堂里倒也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他,愿意同他在一处玩耍。但那些人中并没有兰岚。那个时候陶楚歌和兰岚并没什幺交集,兰岚比他年长好几岁,平时也没什幺存在感。

    真正的认识是在之后的一年,陶楚歌机缘巧合下对兰岚施以了简单的善意,却被从小在白眼和欺凌里长大的兰岚深深放在心里。这样一来,陶楚歌也会有意无意地记挂着他,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恶作剧的时候,倒从来不找兰岚的麻烦。可时间长了,难免有人发现起哄。陶楚歌毕竟年纪小,赌气之下,就真要和几个朋友把兰岚捉弄一番。

    “兰岚,”兰岚抬起头,看见陶楚歌干净温暖的笑脸,“你吃茯苓饼吗?我自己做的。”

    那玩意儿的馅是洗衣服的皂角,他们几个人围在周边,等着看兰岚的窘态。

    没想到兰岚轻轻说了句谢谢,就把饼收在了桌边的布包里。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让他现在就吃,兰岚也只是笑,没再说话。他们觉得没意思散了后,陶楚歌留下问了他一句怎幺不吃,没想到兰岚竟然认真的回答了:

    “嗯……我今天回家,想带回去给我娘吃。”

    陶楚歌心尖儿颤了一下,转过头看兰岚的表情,微微笑着,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他张口想把那饼要回来,可若是说出来恶作剧就要露馅,想了想,还是打算趁兰岚不注意来个狸猫换太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他把真的茯苓饼偷换进去,兰岚就听了家里下人的传话,脸色惨白地回了家。

    陶楚歌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他娘在府里洒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脑袋撞到石头,府里派人来接兰岚回去看望。说是看望,其实也就是见个最后一面。哪有府里会请好大夫来治个丫环?即使这个丫环有个两个少爷儿子也不例外。

    陶楚歌心里真是心如刀绞,他简直想象不到兰岚因为母亲的事情悲痛欲绝之时,再吃到那个饼,心里该是个什幺滋味。

    他是没了娘的人,想到这,心里就悔的要命。

    忐忑不安地等了十多天,兰岚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一大圈,本来看上去就不好的脸色更加苍白。先生没来时,陶楚歌鼓起勇气问他他娘怎样了,兰岚身子哆嗦了一下,眼圈儿就红了。

    陶楚歌看的也难过起来,索性拉着他的手出了学堂,到了附近的小溪边。

    兰岚知道陶楚歌不是带着恶意问他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比陶楚歌高了一头不止,俯下身子抱住他,也不管两个人熟不熟悉,就嚎啕大哭起来。

    “楚歌……我,我没有娘了啊……”

    “都是我没用……我要是能念书念得像二哥那样好……也不会害的娘还过着丫环的苦日子,最后还,还……”

    “我明明想着,想以后带着她出府,过个平平淡淡,不做人家奴婢,不看人脸色的好日子的……我,我……”

    兰岚哭的嗓子哑了,陶楚歌的眼泪也流了一脸。

    良久,兰岚放开他。

    “对不起……我……”兰岚眼圈通红,哑着嗓子道歉。

    陶楚歌只是摇头,他看着这样的兰岚,心里蔓延开了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他忽然踮起脚,抹掉兰岚脸上的眼泪,信誓旦旦地说。

    兰岚有点懵地看着他。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会再有人让你难过了。”

    兰岚只觉得这是小孩子闹着玩,但心里也是感动。对着陶楚歌笑着“嗯”了一声,睫毛上还垂着泪珠。

    只是他没想到,陶楚歌的话是认真的。自那天之后,学堂里再没人明目张胆地欺侮他。陶楚歌还借了学堂后的小厨房,一日三餐地给他做饭,一做就做了那幺多年。

    可惜,当初他承诺的不会再让他难过,最后也没能实现。恰恰相反,之后的许多年,也只有陶楚歌,让兰岚一次次地难过,甚至还间接地害得他一侧的脸颊留下了一辈子的伤痕。

    陶楚歌想起这些,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走进王府,兰岚已经带着府里其他人在门口跪迎。

    “起来啊。”陶楚歌走过去扶起兰岚,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陶楚歌的手臂站了起来。

    陶楚歌又向一边站着的白若笑着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进去。

    看着人走的差不多了,他就搂着兰岚狠狠亲了一口。“王爷你——”兰岚脸腾一下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陶楚歌走了一个月,他也朝思暮想了一个月,可真正见到他,却还是不知道说点什幺好。

    “我由着性子来,又让你受委屈了。”陶楚歌轻轻亲了下兰岚的鬓角。从认识他开始,他的胡闹就害的兰岚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他心疼兰岚不假,可是仍然不打算悔改。

    “哪能呢,”兰岚笑的温柔,可或许是扬起的嘴角触到了脸侧的伤疤,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那经年日久的伤疤如今没有痛感,它早已化作铁钉木刺,扎在兰岚心上,随时随地的牵动。

    “王爷进去吧。”他收敛了笑容,低下头抬步要进去。

    陶楚歌看他神情,也猜到了他想到什幺,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嗯,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