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脚步交替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心焦,他一把拉开卧室大门,一室昏黄的夜灯让他的双眼不适应地眨了眨。

    黑眸落在空空如也的双人床,有那麽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他反应极快地四下搜寻—

    衣柜旁长沙发上模糊隆起的身影让他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却也颇感奇异地扬了扬眉。

    抬手扯松了领带,他放轻脚步,朝那熟睡中的人儿走去。

    对方垂落在沙发外的手指上紮着令他怵目惊心的雪白绷带,上头还隐约可见乾涸的暗红色污渍……黑色的瞳仁几不可见地一缩。

    探出的有力手臂悄无声息地放入对方的颈下和膝後,预备打横着将对方抱起—谁知,他已放得极轻的动作仍是惊醒了未熟睡的红发男子。

    「唔……呃~」缓缓睁开的金眸带着甫睡醒的一片迷茫,却在集中了焦距,於昏暗的灯光下认出了对方之後,尖锐地倒抽了一口气—同时,手脚并用地挣开了对方的手臂,翻身滚离了长沙发,与流川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对望着。

    所有动作流畅异常,一气呵成,似乎完全不需思考。

    流川垂下眼,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再抬起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四下张望,就是不看向他的金色眼眸。

    自早上种下的不安与焦躁在心头缓缓扩散,他却硬是强自压下,僵着语气问:「手,受伤了?」

    樱木一愣,望向紮着绷带的手指,反射性地回答:「还好……」小伤而已。

    流川硬生生地打断他带着安抚意味的陈述,冲口低喝:「我不是早叫你别碰那些玻璃碎片!」

    不安,化做猜疑;焦躁,化为怒气—全数藉由这句指责一次倾泄而出。

    话语中浓浓的怨与怒让两人都同时愣住—流川懊恼地一抹脸,樱木却是难得地没回嘴,只静静地垂着颈,不知在想些什麽。

    这凝滞的空气是怎麽回事……流川自问……以往就算他们两人相对无语,也总是感到一份宁馨与自在,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气氛紧绷得有如一张拉满的弓,也像下一刻就要断掉的弦。

    「花……」

    自觉失言的他放软了身段,探出手臂想要碰触看不清脸上表清的红发男子,不料—

    『啪』的一声,伴随着热辣的感觉袭上手背—他探出的手被人快狠准地一掌拍开。

    流川当场僵成石像,樱木则是惊讶地望着自己拍开流川的那只手。

    「呃~我不是……对不……」向来藏不住心事的蜜色脸孔迅速地掠过许多情绪:慌乱、错愕、不解、疑惑……似乎~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为何出手。

    流川决定他受够了!

    他大跨步地走向对方,一举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带着山雨欲来的狂暴气势。

    「你到底怎麽了?」探出的白皙大掌再次扑了个空—他前进一步,红发男子就退後一步……明显的逃离举动让他彻底抓狂!

    「白痴!你别逼我打昏你!」他咬牙切齿地喝道,不死心的手掌终於抓到对方衣袖的一角,却再次被同等强劲的力道拨开。

    相较於他的张狂气息,红发男子就略显狼狈了点—蜜色的脸孔上满是仓皇,脚下踉跄地一阵後退,然而,却还是一次次俐落地阻挡黑发男子的碰触。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简直有苦说不出地望着自己的手像是有自己意识般再次拍开流川的手掌,原本就运转不顺的脑袋此刻更是一片混乱。

    我到底怎麽了?他在心中问着自己……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原始的本能似乎正告诉他:远离眼前这男人,越远越好。

    可~为什麽?

    别说死狐狸不解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啊!

    慌乱、挫败……等等情绪一起涌上,流川偏偏仍是不知死心两字怎写地步步进逼,他只好边退後边低叫:「你……你别再过来了啦!」没看到他躲得很辛苦吗?!

    「给我个好理由!」黑眸阴鸷,带着丝毫不妥协的坚决。

    不知道不知道!他不知道理由啦!别再逼他了啦~!

    脚後跟撞上了床角,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的他突然发起狠来,一个咬牙,脚跟一旋,长腿一迈就转了个方向朝卧室门口冲去—

    「白痴!」饶是流川反应迅速地半旋过身欲抓住他,仍是扑了个空。

    两个同样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後,狂奔出了卧室—樱木脚下未停,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後,想也不想地随便挑了个房间就推门而入,同时,反手用力关上房门,落了锁。

    『砰』的一声,拳头落在雕花门扇的结实闷声令闻者心惊胆战—只差了一步的黑发男子重重一拳捶在门板上,锁上的门扇仍是无动於衷。

    「开门!樱木花道!」

    『磅』的一声,他抬脚踹向门,十成十的力道。

    为什麽躲着他?为什麽不解释清楚?!他难道……已经对他无话可说……?

    思路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就很难再出来,只会一味地朝负面的推论走。流川像头凶暴的困兽般在上了锁的门扉外徘徊,时不时地对着门板又捶又踹,早已失去平日的冷静。

    门外,气急败坏;门内,沮丧至极。

    红色的头颅仰靠着不时大力震动的门扇,无助地瘫坐在地板上。

    流川的愤怒,流川的心焦……他全都感受得到,可是~他无能为力……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麽,说些什麽来解释,来安抚对方,可~他就是无能为力……因为~他连自己现在在想些什麽,都搞不懂了,心力交瘁之下,哪还有余力应付对方。

    他到底……怎麽了?

    抬高的蜜色手掌摀住脸,不住地轻颤。

    「樱木花道!你该知道我有能耐拆了这扇门!」狭长的黑色凤眼眯起。对方不该挑战他的底限—特别是面对樱木,他的底限总会变得特别薄弱—为达目的,他向来是不择任何手段,何况只是一块小小的门板。

    他转过身,准备找来人手和工具实践他的话,自门板透出的,微弱的嗓音却定住了他的脚步—

    「不要……」

    蜜色的额抵着冰凉的门扇—他听不见流川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流川离去了没,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朝门的那端说着: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求你……流川。」

    求你……流川。

    他心高气傲的情人少见地开口求了他,却是~在这样的情况……而且,他还……唤他『流川』。

    再没有什麽比这句称呼更疏离,更叫他齿冷了。

    长腿迈开原先顿住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去……而且—

    没再折返。

    「分房?」秀雅的白衣男子挑起一道眉,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惊讶。

    小林伊织非常无奈地点点头,一面还不时地用眼角偷觑着场中正被摄影师和化妆师团团围住的红发男子,就怕被对方发现他正甘冒大不韪地泄漏主子的秘密。

    「是啊……早上高桥管家私下找上我,老泪纵横地要我想想办法……听说已经一个礼拜了~」

    这一个礼拜,听说流川宅邸里的气氛可比冰原时期的寒冬,连恐龙都会冻死的那种。两位主子总是会那麽『恰好』地错过彼此用餐的时间,彼此出门的时间,彼此回家的时间……总之,就是王不见王就是了。甚至,佣人们在收拾房间时发现,客房中,属於他们红发主子的衣物和私人用品越来越多……相对地,主卧室则越来越显得空荡荡……而,虽然不知道枫少爷有没有发现这点,但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铁青,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两位主子都不至於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甚至花道少爷仍是会一如以往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只是笑容淡了点,眉间的乌云浓了点—但他们现在真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做了什麽不恰当的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家里况且如此,就不用说公司了……小林深深地叹了口气……头上的白发似乎有增加的趋势。

    总裁完全不用大声咆哮骂人,只要寒着一张脸,顶着一个冻死人的气场,就足以让高阶主管们人人『皮皮矬』了。

    看看外头……巴黎的春天阳光明媚,万物欣欣向荣,再看看自己的职场……呜呜~真的好感伤啊!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无法可想,他也不会趁着接送花道少爷的机会找上外人想办法—虽然这个所谓的『外人』可能远比他们这些小兵小将强大许多。

    「是吗?」猫眼男子沈吟着,目光落在正摆着姿势的红发男子身上。

    怪不得他觉得花道这星期说不出的怪,郁郁寡欢又没干劲的,倒是罗伊乐得很,说这样反而别有一种以往从没见过的忧郁慵懒氛围,拿着相机狂拍了数千张,搞定了不少厂商的要求。

    原来啊……是『房事』不顺,呵呵~

    猫眼中精光毕露,他自信满满地对小林说道:「交给我吧。今天我会送他回去,趁机跟他谈谈,你别来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