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的安静

作品:《醇酒美人文集

    刚刚好的安静

    不大会总结昆明这座城市。倒是很欣赏一些调侃的语言,透着几分哲理入心入脑,跟自己浮光掠影的印象契合。昆明被小资们用热情打上了时代烙印,成为“盗版城市”的一个典范,形成了“这里二亩纽约,那里三亩巴黎”的格局,还有人谑称,在昆明你会读到这样的信址:“某某区某某村香榭丽舍大街创意英国小区。”

    昆明的丽江,丽江的古城从人文、历史和自然景观上讲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不再缺少盗版的威尼斯,却越来越罕见丽江这样精神实质上还属古城的地方。丽江古城靠八百年一脉相传的底气支撑着坚守包容的自信,艰难地维持着一种特殊的平衡。这种平衡的维持疲惫、美丽而奢侈。

    第一次进丽江古城是夜间,挑的是泡酒吧的时间。因为没来之前,各种信息把丽江留给我的初步印象定格为一座四四方方的古城被改造成灯红酒绿,超时髦放纵的一座酒吧城。其借助着古城的嚎头,玩个与别处各色吧的与众不同。有不少语言文字都在描述这是个最易让意志消沉的地方,是个最易恋爱的地方。是我没很好地理解丽江,曾经误会了这座古城很久。

    第一次进丽江古城已是晚间9时许。第一感觉像是进到了电影城中。整座城呈开放式的,不见城墙。户户依地势而起,家家环河水而居,古式样的纸灯、绸灯挑悬门楹,照红了条条古街,照亮了一个个门户,印红了满床的河水。河水在夜间也显而易见的澄净,缓缓盈盈着让成群的鱼儿惬意地穿梭往来。时不时的,燃着蜡烛的几盏荷花灯晶亮着飘了过来,遇到桥墩轻盈地打个旋了继续飘游,拽着人的情思虚虚实实的不知所向。

    古朴雅正静谧的美让人觉得不真实起来。还好,脚下是真正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子,水上是一拱拱小且精致的木桥,还有茶马古道上返途的矮脚马咯噔咯噔地走来,叮当当的铃声提醒着,最启码眼见的情景还是今天的丽江真实拥有的。

    穿街走巷,知道城市中心主体的人大多都被置换过了,尽量往城廓外围踱踱,看看真正母系维权的纳西人家。主街小巷都还是古城的风貌。这个时候的纳西人多已在享受天伦之乐,闭了门户。立在一纳西人家的大门外,漆红大门两侧贴着孝悌之类的联子,挺古朴,古朴的让我努力了一把也没记住。手试探地拉起铜铸门环轻轻叩响漆红大门,过了一会也没有回应的声响。也不是真正想进去,只是想这么叩一下,有别于家里的可视门铃。深深呼一口气,天上的星星还真多,眨呀眨地恋着纳西人家的不急不躁的生活状态。仰脸数数满天星光,感慨多年的古城还能如此生机勃勃不动声色地活着。

    走过这条街,就是丽江古城这两年蛮名中外的资本之一,丽江古城酒吧街。它是古镇的另一张面容,是纳西人家为继续存活下去的为现代都市腾挪出来的阵营,是商业化触角无处不在的有力佐证。

    你不得不承认,你绝不会在其它城市中体验到如此纯粹如此纵情的各色酒吧。依地势而起的酒吧街环环绕绕地大致分了两层。低层近桥环水,二层临空接月。对峙的两排酒吧以河水为中轴线相互衬托、竞争、依仗。到了夜间,纸稠红灯、现代霓虹齐上,河两岸整楼整楼的泡吧人隔岸对歌。借着依旧净澄的河水,只需纳西姑娘亮嗓子起个头,一曲曲古往今来、中西交融的新旧老歌便会轮番上阵,夹杂着游人们刚刚从藏胞身上学来的特有唱采跺脚声:“呀索,呀索,呀拉西巴索——”每个人的每线肌肉都是放纵着的。没有矫揉造作的氛围让人很快解除了防备。况有一脉清水不停地滋润着游人一路上的浮尘,这恐是许多人要在古城中寻找放纵极乐的原因。古城需要静心品度,酒吧也是需要泡的。泡就需要时间,在这里挥霍钞票是次要的,你要看得穿光阴,挥霍得起生命,忘记时间的珍贵。

    第二天一早再进古城。古城昨夜睡得很好,正清新地醒着。褪去了大红灯笼的包裹的古城清清爽爽,看得清纳西人家依古训在青石板上密凿的防滑小坑,甩着尾巴的鱼儿鼓着劲向河中油油的飘带草吹着泡泡,看得清走在桥头的纳西女人背着的大箩筐中白菜叶子洇出的绿汁液

    矮脚马依旧在城中晃着,负着的不再是茶马古道上粗糙虬髯的茶商贩,而是浓情蜜意相偎着的情侣。马蹄跺青石板的声响消逝不久就又回来了,城本不大,矮脚马走顺腿了,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几百年来最兴盛的那方小小四方街。

    四方街类似于今天我们的一个多端路口,像是古城的一个发散中心,众多的巷巷口口由此延绵开来。因为形状方正,称之为四方街。原为茶商的一个主要驿站和交易场所。几百年来浸透了茶商贩的失意、得意和梦想。现在的四方街并不落寞,每家经营小店的主人都以茶马商人特有的精明,打造着自己的生活。

    在明媚阳光里叹世界,静静悠悠的自然景观之后,当然是沉沉的纳西东巴文化。现如今四方街的主人知道自己与自然景观的不协调,便拼命地挖掘令世人着迷的东巴文化。在一家公厕里,招牌幡旗烈烈,门面上看,像考究的客栈。入厕,温和不抢眼的光线,古朴沉郁的东巴古乐,适度装饰的东巴图形、文字挂件,还有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纳西姑娘。木蹲位,木纸篓也以极其拙朴的外形显露着它的考究。关上隔门,东巴文字和中文一应一答的“松下问童子”诗句那么高雅地印入眼睑。这里用高雅有些不堪,但就是那种感觉。亦真亦假的东巴文化氛围让我不辨真假与虚实,只觉得人的精明借用东巴文化做足了文章。浅浮的满足也是种幸福。

    这种精明不是纳西人自有的,是外来人口适应旅游经济的作品。就一个城而言,城和属于它的人是不可分的。仅有城房在,人弃城而去,城就枯了,如一个被抽干精髓的人。丽江古镇有这个危机。人喜欢这里的酒吧,酒吧就越来越多,人多热衷于在这里赚游人的钱,店就越来越多。纳西人的房宅就是商人眼中最可觑的猎物了。朴实的情感不易抵挡经济的冲击,一户纳西小小庭院的出租,相当于家中培养出一个部级干部的诱惑,让越来越多的纳西人家一步三回头地举家搬迁。

    所幸仍有坚守者缔造、维护着自己的家园。细看每一幢纳西庭院,近水不侵水,靠山不霸山,相邻不相欺,气脉流动,采光相通,水路无阻。这种自然的和睦并不是哪个高明的设计师缔造设计的。纳西人家每一寸土地的退缩距离都是靠人心度量的,这才是东巴文化的精髓之一。

    还看到古城中的一个村训。实质而细碎。有早晨十点前不准在河中洗漱、洗物。砍一棵树要栽种十棵补偿。爷爷辈做错事孙子辈都抬不起头的各种训诫。最朴素的真实具有慑人心魄的力量。整个古城应该永久地贯穿着这种人伦与自然和谐处世的建设理念。

    丽江古城的河水流淌得很慢,不知是水浸染了纳西人家,还是纳西人家的节奏感染了水。在古城中来回奔波着的往往是过客,在古镇中最心急的是那些举着旗子的导游。都是风尘仆仆声嘶力竭的同一张面孔。真正的纳西人是很缓的。跟在一个背着大大箩筐的纳西女人身后走了一段路,是因为看上了她的背影和筐中鲜嫩蔬菜印衬出来的美好构图。筐很沉,纳西女人腰躯的弯度是劳作式的。精力充沛的早晨,在重压下她应是手脚麻利疾步快行。可纳西女人走得很缓,缓到我可以用相机拍摄静止镜头。走在桥头,她还转身面朝河水调匀一下气息,冲着油油的水草似有似无的痴想着痴笑。纳西女人是无尚权威和无尚辛劳的,但显然不是我们在劳作、重压下苦兮兮急匆匆一触即燃的状态。

    那负重下弯曲着的,纳西女人的粗腰肢让我想起韩国、日本女性的从容优雅来,这虽然风马牛不相及。

    纳西人是缓式的,鄙夷机巧、鄙视匆忙。她们认为人生来是受罪的,为什么要赶着去受罪呢。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为什么争着往尽头赶呢。朴素的哲学,真实诚信的道理。东巴人无意识的无为,征服着激进的现代文明。

    丽江古城的白天还有许多书屋静静如花儿般绽放着,陈列的书籍多为地方志,当地民俗,当地作家的作品。喜欢古城里的一家书店。满屋子的书都这一摞、那一叠地堆放着。架上有,桌上有,椅上有,地上有,随意摆放,随处可取,没有丝毫矜持和安全的防范。这里的文化气质和随意自然的氛围让人舒适得很,像横斜在屋子正中的那张插在书堆中的躺椅,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安置一张椅子。

    在店中寻觅到了那本让香格里拉扬名的消失了的地平线一书,买下了,为了纪念喜欢。这次不是为了消失了的香格里拉,是为了丽江古城还未消失掉的刚刚好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