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品:《我在大唐做入殓师

    崔芄没有隐瞒的必要,缓步走近:“是,灼娘子有一手极好的制胚本事,她烧出来的瓷器内行人都惊讶赞叹,身边人都很喜欢她,说她性格开朗,聪明能干。”

    “这就好……这就好……”

    康氏颤抖的手指擦去眼泪:“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些……我只盼我女儿那些年过得没有那么苦,那时候……也没那么痛苦。”

    崔芄听懂了,假灼娘子过分小心翼翼,不会透露这些,或者可能她并不知道,她跟原主并没有那么亲近,而这么多年过去,康氏已没办法不接受现实,她的女儿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只希望女儿在人世间经历的并非只有苦痛,有享受的开心的事,如果遭遇意外离世,希望过程不要那么难受。

    “官府在查,”崔芄坦陈,“今日与我一同过来的正是内卫中郎将,武垣武十三郎,您的家人应该已经认出来了?他虽性子说不上好,做事却没出过差错。”

    “我知你来找我,想问什么。”

    康氏微微颌首,声音哑涩:“但很抱歉,我知道的也不多。”

    因近几日劳累悲痛,她身体情况不大好,说话很慢,好在她并不抵触,愿意跟人聊一聊这些过往,崔芄便帮她沏了盏茶,坐下来慢慢听她说。

    她的确知道归家的灼娘子并不是她的灼娘子,初时一家人中得团圆的喜悦掩盖了太多,她是后面才慢慢发现的,但所有她的发现和猜想,她都没跟任何人说,‘灼娘子’以为她不知道,一直都很尽心,尽心扮演好离开多年的人,尽心替这个人做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

    感情的相处都是有迹可循的。

    ‘灼娘子’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家,认真孝顺母亲,仔细照顾弟弟,温柔又坚韧,遇到什么事都不怕……或许也曾怕过,但哪怕手指在袖子里颤抖,也硬气的,坚强的,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所有事,这个姜家,的确是她一手撑起来的。

    小姑娘几乎是用自己所有生命力在拼,没有对不起谁的愧疚,没有任何赎罪意味的难堪,有的只是想亲近,想依赖……想要有家人。

    这样的小姑娘,谁看到眼底会不发酸?

    “她和我的灼娘一个年纪……都应该是被宠爱,被呵护的小姑娘……”

    康氏怎么忍心口出恶言?

    她明白,不管女儿出了什么事,定然都与这个小姑娘无关,大约这小姑娘受了女儿托付,才来到她们家,与她们成为家人,互相照顾依赖,但凡这小姑娘有父母家人,但凡有人疼爱支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也是个可怜人。

    不是没有过情绪不好,想法极端,恨不得立刻拆穿这一切,质问亲生女儿下落的时候。女儿生下来小小一团,从没过过好日子,又卖身为奴不知在怎样的环境里奔波难挨,她不可能不思念,不难过,不后悔……可谁想这样呢?没人想这样的。

    她不想和女儿分开,女儿也不想死,这个小姑娘不想没有亲人呵护照顾,一切不过是……

    “……都是命。”

    康氏哽咽,一句灼娘,悲哭了两个女儿。

    她心中的难过痛苦无处诉,跟谁都不能说,跟外人不可以,她们一家人已经如此,谁都不能再出事,哪怕是名声;跟‘灼娘子’不可以,她已经足够努力,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不能让她愧疚难堪;更不能跟姜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跟回来的姐姐感情很好,彼此扶持,正是一般人家姐弟应该有的样子。

    “……我知她不是我女儿,她再好,我也没有事事麻烦她,指使她的道理;她知道我不是她亲娘,再孝顺亲近,敢管我管的很严,也总会守着分寸,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谁知我……”

    康氏闭眼,无力哀叹:“谁知我还没死,她

    先走了。”

    崔芄一一听过这些过往:“您可知她是哪里人?”

    康氏摇头:“她对过往很警惕,从不提起,但平日相处,总会漏一些细节……”

    比如埋在骨子里的习惯,穿着喜好大都是后天培养,但胃知乡愁,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人会想吃小时候就熟悉的,喜欢的东西。

    或者特别能共情,感同身受的事,当喜欢和厌恶情绪特别浓烈时,很可能本身就经历过类似的事。

    康氏活了这么把年纪,世情通透,大约能猜到,小姑娘大概出生江南,可能小时候生活还不错,不算太富裕,也是吃穿不愁的,对别人讽刺独生女的话尤其反感,对‘吃绝户’的行为厌恶到极致,大约也经历过类似之事,比如自己就是家里独生女,父母意外离世,族人侵占了她的东西,或者还算计了她什么,让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

    她很抗拒说亲,平日看不出特别恐惧男子,但她拒绝和男人一起过日子,一个性格那么温柔的人,在这件事上尤其执着,大约是吃过什么亏,很苦很苦……

    暮色渐染。

    崔芄在在房间里和康氏对话的时候,武垣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壶酒,屈腿坐在屋顶,就着残阳朔风,慢悠悠的品。

    酒清风冷,岁月微凉。

    突然他站了起来,看到远处坊市动静,唇角勾出一抹嘲讽弧度,随手扔掉空了的酒壶。

    崔芄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武垣若无其事一个小翻身,稳稳落下的同时,抓住了那个空酒壶,随手塞给一个路过下人,稳重严肃的走过来:“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