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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0年11月21日星期三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着。距离让我忘记了一些事，但是回忆仍然存在。这没有什么的，彼得大帝在我上学之后郁郁寡欢了很长一阵子，但现在它和山普太太玩得也挺开心的。第一次它失去主人时，它失去了生的希望；第二次离开主人的时候，它只是很伤心；如果有第三次，它可能完全不介意了。兽亦然，人亦然。

    我在失去父亲的时候觉得世界崩溃了，在被母亲抛弃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恨，在离开杰维少爷的时候觉得失去了可以枕靠的肩膀，在和阿兰分别的时候我就只有淡淡的不舍，人就是这样长大的吧，慢慢地冷漠起来吧。

    杰维少爷本来就不是我的什么人，他原本也没有陪伴我的责任，他资助我，我就应该用更大的努力与成就去回报他。如果能用钱来衡量的话，他投资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钱，都应该得到十倍二十倍的偿还。

    我月初的时候寄了那张支票给他。还买了一张卡片，祝福他和他的梅尔丽小姐——未来的班德尔顿太太百年好合，我当时真的很想在卡片上写上愿你们将来生下一打孩子，但觉得那有把梅尔丽小姐比做母猪的感觉，只有母猪有那样的能力，一次有一打的孩子。如果一年生一个的话，那梅尔丽小姐要足足生上十二年之多。呵呵，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件事情挺好玩的。

    在未来的大国手比利-m先生的潜移默化之下，我也读了一些医学书籍。好吧，我知道了很多应该是由妈妈告诉女儿的东西，甚至我还了解了什么叫“□□”，而比利先生说他未来的志向是成为妇科医生，那样他会赚得盆满钵盈，他说如果将来每个月接上一单富豪菜妻子或是千金们的诊单，那么，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跻身美国富豪行列。罗伊轻蔑地说，如果比利真成了这样的妇科医生，要不了一年，我们几个就能去参加他的葬礼了——他知道的和看到的太多了。所以说呢，白手起家的事情是有的，但是不能总想着歪门斜道啊。

    埃尔德和我是科学院的学生，但是他明显不喜欢学这些，他对于c+v，c-v这些已经是很混乱了，再加上阴极射线粒子、电磁、力学……好吧，其实我也默默地想说，为什么我们科学院的学生课程这么多……还只是一年级而已……以后的生活真是不敢想了。以后我要选什么样的具体方向呢？真是个难题！像埃尔德就不会为将来研究什么而困扰，他家是制造汽车的，他只要学好和汽车有关系的就好了，他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念叨一次，查尔斯，你也来学设计汽车吧，将来我们可以一起成立一间实验室，搞设计和发明还有创新！我想想，还是算了吧，埃尔德这个人好得没话说，可是，他有个了不起的爹！他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啊，要知道老孚德先生的专横是出了名的，而且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年轻人，只要是埃尔德赞成的、想要的，那他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真难以想像，这也是父子！原来，杰维少爷的父子关系不算是最糟糕的，他能够到上流社会父子关系“和谐——紧张”程度的平均线。我还给埃尔德出了个主意，如果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先和他父亲说一件和这件事背道而驰的事，那结果就是他父亲的意见就是埃尔德本身想做的。

    好吧，说到这里，我就是挖了个坑，坑自己！应该说是坑了我们公主骑士团的人。

    埃尔德给他父亲发电报说，今年不想回家过感恩节了，因为家里的感恩节聚会太无聊了，他也不想把他的同学带到家里去。

    结果呢！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埃尔德父亲的邀请，他请我们去匹兹堡，参加他举办的一场感恩节网球比赛！真是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明明埃尔德家的企业是在底特律的啊。

    说实在的，哪个年轻人不爱汽车呢？那个冒着烟的铁盒子，是多少人的梦想啊，要是一个男孩有一辆车，那他只要往车门上一靠，就会收到姑娘们爱慕的眼光，当然这眼光也可能是投给车子的。如果是最新款的蓝色大轿车，那么，更拉风了。埃尔德家族就是美国三大汽车生产商之一的孚德家族啊，孚德先生的邀请虽然不用说是感恩戴德，但不容拒绝，这也是我们去学习和见识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不过，十一月份的网球比赛，真是让人觉得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埃尔德甚至还提议我可以试试女装，反正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当然拒绝了这个要求。因为我自九岁起，就没当过女孩了。我和男孩一样，动作野蛮，行为粗鲁，绅士一般的哈利总是教育我说，要多学一些礼仪，我想我这辈子也不能像哈利一样，言行有如教科书一般标准，我很难想象，我穿着一条长长过脚踝的裙子，戴着帽子，大冬天也摇着一把扇子，但我还是习惯两条腿叉开坐在那里，手搭在膝盖上！然后会有贵客夸奖我：这姑娘真像个男人！

    我们到埃尔德家匹兹堡的孚德公馆时，受到了他们家族热情的接待，用埃尔德父亲的话说，祖祖辈辈都是打铁的，总算是有一个上了大学的。埃尔德显得非常不好意思。

    孚德先生可不是一个享乐型的人，他对子女严厉，他虽然不是守财奴，但他身上没有那种富豪习气，我想他举办网球比赛，肯定是出于商业结盟或是其他目的。因为他根本不懂网球。连球场都是借的匹兹堡的霍克利家族的。

    我们公主骑士团五人组，就像个自发光体一样，在那些成熟的商人、政客面前，我们尽管就像小肥羊一样，但是除我以外的几人都是出自名门，即使是我也是海沃德大学的学生，这身份也是极体面的。好吧，我骄傲了，我虚荣了。我就像一块扔进温水里的大海棉，我从这些人身上学习模仿，学他们喝酒的方式，听他们讨论的话题，这和海沃德不一样，在海沃德你用真理行走，而在这里你要用身份地位财富甚至身边的美女来一较高下。

    今天上午就是网球比赛开赛的日子。但令人惊奇的是，来比赛的不是网球运动员，而是美国的富豪们。孚德先生主办，是因为首先他不会打球，其次是他准备在球赛后发布他最新款的汽车，这个噱头真不错。富豪们当然对他要出的新车感兴趣，于是乐得把主办权给孚德家族。

    第一场比赛是霍克利家族的卡尔－霍克利和卡内其家族的约翰－卡内其对决，其实，我见过卡尔先生，在我才十二岁的时候，差点被送去当童工的时候，他那时才上中学的感觉。而且卡尔先生，是我们的学长，比我们几个高一届。好吧，我们赌卡尔赢，为了海沃德的荣誉。小范围地，来参加这次感恩节网球比赛一系列社交活动的人们都在赌。人们都知道匹兹堡有两位钢铁大王，霍克利家族和卡内其家族，还真是不分伯仲。

    友谊比赛的感觉，卡尔－霍克利学长比较容易就赢了。我们公主骑士团赚了八十块钱！不错哈！

    在我们等待现场的服务人员把我们赢的钱拿来的时候，我觉得眼前的阳光被挡住了，我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之中。有个人冷冷地看着我。我还在和我的骑士们聊天，好像说到了哪个女的的胸比较大，反正都比我大！我看到我身边的骑士们起身，礼貌地脱帽致意，然后挨个和那个人握手，问好！

    “班德尔顿先生，您好！”“欢迎您！”

    ……

    是的，是杰维少爷，他的声音我是不会认错的，他的样子我也不会认错。

    我也要和他握手吗？我答应来埃尔德家里之前，收到了他发的电报，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过感恩节。我回了电报说，祝福他们幸福，然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传染别人感冒。

    好吧，感冒好了！

    “身体这么快就恢复了？”

    “是。”我起身，这是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礼仪。

    “还挺关心我，怕传染给我？那么，这些人都是有抗体的？”他伸出手，大约是想捏我的下巴，但他还是放下了手。骑士们已经分散开了，保持了安全距离。

    “是。”我回答，但是我的目光不敢看向他。

    “……”他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就是隐约觉得自己肯定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在生气。是因为我又骗了他，所以，我内疚了吧。

    “杰维，亲爱的！要开赛了！”一个女声在喊他，肯定是他的梅尔丽小姐。

    我像是被什么魔法给唤醒了一样，我抬起头，我也长高了一些，只要抬头，就能和他的视线触到。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祝福不够？您没收到我寄给您的支票么？两千美元！”我问他，他轻轻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梅尔丽小姐显然不耐烦了，她扭着身子走了过来，好吧，是挺好看的，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制长裙，披着米白色的大三角披肩，金色的头发被盘了起来。看起来有点显老。口红也比较重。牙挺白的。她把帽子拿在手里，是想显露她的金发么？她看了看我，然后像行使主权一样，把手挎在杰维少爷的手臂上，很程式化地说：“你好。”

    “你好。”我回应她，杰维少爷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毛衣，暗红色的灯芯绒裤子，真是傻，干嘛穿成这样，就为了显得很像情侣吗？哪有这样打扮的啊。为什么不穿卡其色的裤子？真是没眼光。

    “好了，杰维，要轮到你了。”她对杰维少爷笑笑，然后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梅尔丽。”杰维少爷笑容又重新出现了，梅尔丽小姐真是他的天使，即使杰维少爷是冰山，也会被梅尔丽小姐融化的。

    “您好。”

    “我们问过好了，就在刚才。我知道了，你就是查尔斯！”她笑得很甜。

    是啊，我是查尔斯，杰维少爷是怎样说到我的呢？一个孤儿，捡来的，打杂的，割鱼肉的，小不点，帮他养狗的。

    “查尔斯，有时间再聊，要轮到杰维宝贝上场了。”她拉着杰维少爷走了，“快，杰维宝贝。全场都在等你！”

    杰维少爷没说别的，他被她带走了。被她带走了。

    可能是因为到了十一月，冬天就要来了，我觉得很冷。看吧，不能说自己生病，因为很快就会真的生病。

    这场比赛是杰维－班德尔顿先生对小约翰－摩根先生。这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比赛，在年龄上班德尔顿先生占优势。这一轮，大家认为只是象征性地买买吧，没有人会在这种比赛时放水，虽然在资产上摩根家更胜一筹，但那不代表班德尔顿家就没有实力。体育竞技远远比玩经济要公正得多，赢了，就是赢了。

    大家都买杰维少爷赢。

    好吧，我偏不买他赢。他也不会知道，这种小事。

    我甚至能听到他的梅尔丽小姐在给他加油的声音，公主骑士团的几个家伙看看我，只有比利打破了沉默，他说，看，你的金主，他在比赛。

    我笑了笑，我说，只投资回报最大的，买摩根先生赢。

    第一局下来，杰维少爷胜，但是没有大比分胜，因为是开局，彼此还是很愉快地进行和平地比赛。场间休息时，我故意不去看那对情侣，我不是在逃避什么，我只是不习惯看别人亲热。我想，他们肯定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他们热烈的爱情吧，真是让人睁不开眼睛啊。

    我没有发现周围，我的骑士们在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一条湿冷的毛巾被甩到了我的身上。

    杰维少爷有点轻微地气喘。他把他擦过汗的毛巾扔到了我的身上。他想干嘛。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买我赢了吗？”他笑着问我。

    可是我却笑不出，有什么可笑的。

    “要是买我赢，你得的钱跟投的基本是持平的。我可以奖励你点特别的。”

    我不稀罕他的奖励，不，不是不稀罕，而是，他的奖励他的一切应该是属于梅尔丽小姐的，我干嘛要掺和。

    “谢谢您，您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我什么也不需要了。”

    我对他笑笑。然后把毛巾从我的身上摘下来，重新递给他。

    他没有接。

    “你真奇怪。什么都不要？”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我的鼻子。真是让人不好意思。我脸红了。

    “是。”什么也不想要你的，要你的我还不起！我现在欠你的已经很多了。

    “要不要我打到的第一个球什么的，给你？我再给你签字留念。”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他呼出的二氧化碳混在了我要吸的空气中，闷热得很。

    “谢谢您，不用了。上次的树是洛克菲勒家族的，我想我不需要摩根家族的球了。”我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我不想让他再给我任何的东西。

    “……好吧……”

    “您的未婚妻在等您。”我能看到周旋于贵妇中的梅尔丽小姐，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她的目光就盯着这边。

    “梅？”杰维少爷回头看了她一眼，跟她招招手，他真是太体贴了。然后他又回身问我，“没事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奇怪？和以前不一样。”

    “是您变了，因为谁都不如梅尔丽小姐那么可爱，入您的眼。”我笑着回答。适当的幽默和赞美是让人愉悦的。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信也不写了，然后突然寄了张支票。”

    “是祝贺您和梅尔丽小姐订婚的礼物，功课太多，没有时间买。”

    “好吧。”他使劲地看了看我，我确信他没看出我哪有不对，我也觉得我是一切正常。

    “你买我赢了吧。”他笑了。

    “没有。”

    “>他生气了。接下来的一局里，他疯狂地拉对角，后来还打了几个截击球，打到摩根先生都要弃权了。杰维少爷已经疯狂了，他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他自己，他不允许我这样的渺小的生物挑战他的权威。哪怕全世界买他输，我这个贴着他捡来的孤儿标签的人，必须要买他赢。

    是我错了，我太任性了。

    他赢得漂亮，对方输得太惨。但是，他也没错，体育精神正是如此，也许他还会得到竞争对手的认可，这是一个认真的家伙。

    他赢了球，径直向我走了过来，他把球拍扔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买我赢？”

    “因为回报太小了。”我据实相告，其实没有什么的，我如果买摩根先生赢，就是至少一百倍以上的回报。就是这样。

    “胆子越来越大了！”他大口喘气，应该是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可是气喘得厉害，他接不出下句了。

    “真应该看看，你脑子里是什么！”他气恼了。

    我想，他给我上了一课，不要随便挑战霸权，除非你有把握不被报复。

    他那么高，我甚至有点害怕在他的阴影之下。

    一滴汗水，他流出的汗水，滴到了我的额头，然后又一滴汗水，滴到了我的眼睛，或许是睫毛上。我左眼的视线模糊了。

    “嘿！查尔斯，你怎么了？”他掰住了我的肩膀问我。

    “没事。汗水滴到我的眼睛里了。”我推开了他。

    “我的？”

    我点点头，太难受了，我想去洗洗眼睛。

    可是，杰维少爷居然坐在了我旁边本来属于我的椅子上。

    “帮我擦擦汗吧。”他闭上了眼睛，太累了吧。

    他的未婚妻，应该还不是未婚妻，女友梅尔丽小姐走了过来。

    我拿起了之前他丢给我的毛巾，先把我眼睛擦了擦，然后帮他擦了一下汗，既然女主角已经来了，我就可以走了，我把帮杰维少爷擦了汗的毛巾递给了她。

    回头狠狠瞪了看热闹的几位骑士，他们笑话我，随便吧。

    今天下午的比赛我没去看。

    我在写日记，这是我参加的第一场富豪聚会，我不应该把见闻写下么？我想我应该和杰维少爷重新修补一下不算太友善的关系。他是我的恩人，我不应该为了一些小事，或是我个人的自私的占有欲，忘记他对我的恩惠。

    他爱的人，我就算不爱，也要尊敬。我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待梅尔丽小姐，我不想承认我对她美貌和气质的嫉妒，但确实有一点点。因为，我只能是个男孩。

    我想，应该去吃点好吃的，然后换个心情。一切都会好的。要对所有人，特别是杰维少爷笑，不能让他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