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每年都会花大量银子和物资想办法控制这条一到汛期就暴怒的平波江。

    然而平波江没有被驯服,还是每年汛期都会冲上江岸。

    朝廷只能渐渐放弃控制平波江的想法,转而把沿岸百姓往后迁,每年汛期前就将江边土地上的作物提前收获,并且禁止船只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江面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年汛期过后会有大量淤泥留在江边土地上,让土地变得越来越肥沃,作物也生长的更快,给沿江百姓挽回了一些损失。

    一直到三十年后,茅升带领队伍找出平波江的各处节点,并且在节点上修建堤坝,平波江每年汛期肆意妄为的历史终止了。

    董章庭没想到,原来茅升在十五岁之前就已经决定在平波江上修建堤坝。

    然而,天赋斐然如茅升,也花了长达三十多年通过修建大量桥梁道路堤坝积累经验,才修出了平波江堤坝。

    不过此时,没有人会想到三十年后真的有人能到控制平波江。哪怕是已经见识过茅升在建筑上的本事的钱丰收也不敢想。

    但是他不会取笑朋友的梦想,一脸肯定道:“每个主角前期都会历经千难万险,才能达成目标,小茅加油啊!”

    看着同伴带着鼓励和信任的目光,茅升开心的点头。不止是因为朋友鼓励自己,更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将来可以完成目标。

    以前他曾经也和别人说过自己想在平波江修堤坝,得来的多是善意的劝告不要好高骛远,平波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然而茅升不服气,别人不可以,不代表他茅升不可以。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他还有一辈子可以耗在上面,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

    不管未来多么波澜壮阔,董章庭三人如今都还是东山书院刚入学,正在上第一堂课的学生。

    中年男人站在学堂上的讲师席,看着面前泾渭分明的学生,眉头皱了起来。

    他说道:“我是你们这堂课的夫子,名叫赵平。既然上了我的课,就要听我的话。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赵平!

    这个名字一出,原本因为赵平之前奇怪表现和打扮有些骚动的学生们纷纷安静下来,哪怕不认识的人在其他人提醒下安静下来。

    无他,因为这个赵平是个传奇。

    他十六岁才开始读书,花了六年时间成了晋朝第六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除了他自己本人很会读书和考试之外,他还很会教学生读书考试。

    自从他入职东山书院后,他每年都会有学生在科举上取得不错的成绩,甚至状元都出了几个。

    在座的学生哪怕不是每个都想通过科举进身官场,但是他们都不会拒绝在科举上取得名次,将来不管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赵平看学生都安静下来,眉头微松道:“你们这样坐很不平衡,现在我来安排你们的座位,以后来上我的课,就按照这样坐。”

    他站在讲师席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所有学生的位置。

    他按照高矮胖瘦将人重新排列,将之前泾渭分明的两边人完全混合在一起。

    等所有人重新落座后,赵平满意的看着眼前分外平衡的场面,相当满意。

    赵平心情好起来后,之前严肃的表情也从脸上消失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就在科举上有一点小经验。各位若是认为不需要我的课,就自己到理学处反馈,要求上别的课。如果还想继续上,就听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在座的三十人都点头称是。

    赵平继续道:“既然如此,各位报一下如今取得的功名。”

    三十人依次报上自己的功名,共计五名进士,十名举人,十四名秀才,一名未取得功名。

    “唔,竟然还有一个没取的功名的?起来让我看看。”赵平声音带着几分意外。

    董章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倒是一副读书种子的样子,为何在十四岁连秀才功名都未取得?”赵平问道。

    坐在董章庭前面的是三十人中取得举人功名的人之一,名曰宋青秋。今年十五岁,是这次补录进来的人之一。

    东山书院正式考试那次他没有通过,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和董章庭交谈。

    哪怕之后通过优异的文化成绩顺利补录进东山书院,对自小顺风顺水的他来说都堪称奇耻大辱。

    因此,他相当看不顺眼通过正式考核和附加考核进入东山书院的二十人,尤其厌恶被太子夸赞的董章庭和钱丰收。

    如今一听董章庭连功名都没有,心中不禁升出几分自得,没忍住带着几分嘲讽道:“自然是因为有些人天赋低劣,还不肯努力,只会走歪门邪道讨人欢心。”

    钱丰收和茅升认识董章庭已经数月,亲眼看到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看书,哪怕是救灾那会大家都忙的昏头转向,董章庭都会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努力看书。

    因此,两人哪里忍不住别人嘲讽自己的朋友,刚要反驳,就听到董章庭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在这位同学眼中,十四岁尚未取得功名的人就一定是天赋低劣,还不肯努力,只会走歪门邪道讨人欢心的人吗?”

    “那是自然,十四岁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都是垃圾。”似乎是听到董章庭话中的不自信一般,宋青秋心中自觉胜利,乘胜追击道。

    然而宋青秋的话一出来,之前聚拢在董章庭身上的目光都移向了他身上。

    好一个勇士啊!

    十六岁才读书还没有取得秀才功名的人如今还在上面坐着呢。

    宋青秋自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对自己的关注,后背一凉,清醒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把赵平夫子一起骂进去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董章庭道:“前朝曾有大儒中年以后才开始进学,创造出父子同登科的美名;本朝更有无数能臣干吏年少时考取功名时屡屡折戬沉沙,通过努力也取得了一番成就。这位同学以短暂的功名论高低,实在有些偏颇了。”

    他随后恭敬的向坐在讲师席上的赵平夫子行礼道:“董某之前年少轻狂,不知读书的重要性。如今年岁渐长,心性踏实下来才开始读书。虽然天赋一般,仍有努力求学之心,只望夫子不弃,给学生一个机会。”

    宋青秋的话,并没有触怒到赵平。他十六岁才开始读书考取功名是事实。类似宋青秋之前的话,他不懂听过多少。然而,这些话,随着他六元及第都烟消云散了,曾经说那些话的人一个个都向自己低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赵平甚至有些新鲜。

    不过董章庭的表现,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姓董,你就是董章庭吧?以一篇文章引得顾师青眼,赠予东山书院邀请考试名额的董章庭。”

    董章庭道:“在下正是董章庭。”

    “哈哈哈,你的才华可是顾师都承认了,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坐下吧,我期待你接下来在科举的表现。”赵平道。

    在座的学子从董章庭说话后,心中的轻视就慢慢消失了。

    面对羞辱,没有失去理智,依然有理有据的反驳,并且说话谦虚有礼,哪里是宋青秋口中天赋低劣,不肯努力,还走歪门邪道的样子。

    再说了在座的人虽然基本有功名,但也不是各个都在十四岁就顺利考上秀才的。

    所以,宋青秋的话得罪了不少人,反而让董章庭取得了不少人浅浅的好感。

    这堂课除了一开始闹出的一点点风波外,其他时间都说的上风平浪静。

    赵平不负其擅长教书的名声,上课风趣幽默,各种经典信手掂来,甚至还会引出其他相近的例子。

    一堂课下来,不管是功名到何种程度,都听得津津有味,大有所获。

    董章庭眼睛发亮,他感觉这段时间读书得到的收获都没有这一堂课的多。

    若是多跟赵平夫子讨教,自己在功名一途也会更加顺遂!

    东山书院之前发下一份课程表。

    其中赵平夫子会教他们三个月,三个月后就会有其他夫子接手。

    虽然下一位夫子可能也很好,但是赵平夫子是如今最适合自己的人。

    董章庭一边听课,一边在心中思索如何从赵平夫子身上学的更多,最好让他根据自己的情况提供一份合适的进学计划。

    董章庭将目光略微转向正在听讲的茅升:“小茅,靠你了。”

    东山书院每天就上两堂大课,其余时间都给学生自己学习。

    今天是第一天,只上下午的课。

    课程结束后,所有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想要再多听一些。

    然而,都被赵平毫不留情的赶出了课程。

    在茅升也要离开时,被赵平夫子出声留了下来:“茅升,别走啊,你还没和我说我这身装扮死板在哪里?”

    茅升虽然性格天真了一些,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尊师重教的。

    之前不知道对方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他是自己的老师,原本想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作为自幼就沉迷建筑的人,茅升看到赵平身上的打扮就觉得别扭。

    建筑确实讲究平衡,但是平衡很大程度是为了和谐。

    然而赵平只记得保持绝对平衡,忘了平衡的目的。

    他张嘴想要尝试委婉的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但是最后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保持平衡是为了和谐和美观,您这身打扮为了保持平衡,敞开深衣,露出里面的衣服,会显得很突兀。此外,头上发髻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平衡,特意分成两股。”

    赵平夫子听罢,神色有些不高兴:“那你说怎么样才会又平衡又和谐。”

    钱丰收看到赵平夫子的神色,担心茅升接下来说的话,更加触怒夫子,想要出声替他圆场,却看到董章庭轻轻摇头,无声说道:“夫子没有生气,放心。”

    钱丰收仔细观察发现,虽然茅升的话让赵平夫子有些不高兴,但是并没有出现被学生冒犯的不悦。

    这才放下心来,听着茅升和赵平夫子关于如何在保持和谐的基础上完成平衡。

    等两人聊完以后,赵平夫子才注意到其余两人:“你们还没走啊?”

    是的,我们非但没走,还在这听你们讲了半个时辰了。

    董章庭和钱丰收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自讨没趣。

    董章庭开口道:“赵平夫子,我打算今年参加二月初院试和八月底的乡试,但是有些担心自身基础不扎实,希望能从您这里获取一些建议。”

    赵平夫子刚从茅升身上学到了不少关于平衡的新知识,心情正好。他偏头看向茅升问道;“这两人是你的好友?”

    茅升点头:“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好友。”

    “我记得你和这位钱同学都是举人,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吗?”赵平夫子问道。

    钱丰收摇头:“学生之前在考乡试时,虽然有幸取得了举人功名,但是已经察觉到自身水平尚且不足,还需要多学几年,才会参加春闱。”

    茅升同样摇头:“学生也是。”

    赵平夫子道:“你们不参加今年的春闱,或许也是好事。”

    看到其他人都有些疑惑的模样,赵平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描补道:“春闱确实颇有难度,多学习里面再去考也挺好。”

    随后为了覆盖之前的话,他看向董章庭道:“我下次上课是五天后,到时你把所读过的典籍,都写一份读书心得给我,我先看看你如今的基础。”

    董章庭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爽快,自然不会反对,躬身谢道:“多谢赵平夫子!”

    赵平夫子生怕自己在待下去,还会说些不该说的,摆摆手快步离去了。

    等人离去后,钱丰收问道:“章庭,赵平夫子刚才为何说不参加今年的春闱是好事啊?我感觉真正的理由不是他说的那个。”

    董章庭心道:“看来知道春闱可能会出事的人不少啊。自己若想调查春闱舞弊案的前因后果还需要更加小心。”

    不过这些事确实不应该牵扯到钱丰收和茅升两人。他摇头道:“我也不懂,但是夫子既然这样说,想必有我们不知道的考量,我们听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