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烽火 第一卷 大浪淘沙(16-20)

作品:《元嘉烽火

    2024年2月4日

    第十六回破庙

    檀羽也不知哪来的劲,竟然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那支人马似乎目标并非村民,也没有追赶四下逃散的人。檀羽摸了摸胸口,倒也并不怎么痛,只是喘息却难以平复,有些提不上气来,他索性往地上一坐,休息一会儿。

    刚刚大家都在逃命,慌乱中与兰英一家也失散了。此时檀羽孤身一人,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檀羽心想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先去看看兰英,便回槐沙集去。

    檀羽一边想着一边缓步而行,忽见路旁有一个破庙,里面似乎还有火光,檀羽便跌跌撞撞走了进去。那庙中央生了一堆火,却不见有人,檀羽便大声问道:“有人在吗?小可路过此地,想在这里借宿一夜,希望能行个方便。”问了半天,却没有人答应,檀羽心想估计人走了忘了熄火,便四处打量起来。

    忽然檀羽感到身后有个黑影闪过,庙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檀羽从手心一直凉到了后背。他胆子还真大,竟转过身去看了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你?”那人先出了声。

    檀羽定睛一看,一人手持一柄宝剑,身着差役的服饰,站在门口。“冯参军!”那人正是那日抓秃发破羌的冯参军。

    冯参军道:“你怎会在这里?”檀羽苦笑道:“怎么,看到我没死很诧异?不是你们的人要杀我吗?”冯参军突然加大声音道:“休要再提那帮鸟人!你可知我这左臂是怎么断的?”檀羽仔细一看,果见冯参军左边衣袖空空荡荡,便道:“想是被官军追杀时击伤的?”冯参军满腔的愤怒,大声吼道:“老子也是官军!还不是上了那帮鸟人的当,才会搞得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檀羽心知他定是被北海帮抛弃了,才会变成这样,于是说道:“你且息怒。如今你我是半斤八两,不如坐下来好生叙一叙如何?”冯参军一开始便看出檀羽身形羸弱,喘息不止,定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便放下了戒备之心与檀羽一同坐在了火堆旁。

    冯参军长叹了口气,方言道:“唉,为了那帮烂人,我真是忙里忙外,付出了那么多。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替换的第二个人了。”

    檀羽道:“我只听说你们是通过易容替换别人,那原本的冯参军呢?”

    冯参军苦笑道:“自然是杀了。”

    “杀了!”

    “你别这样看,要替换成别人,不杀了怎么办?我知道,我们作了许多孽。我曾回去看过被我杀掉之人的家庭,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儿子,生活的艰难你应该能想象得到。”说着,冯参军闭上了眼,“永远无法弥补了。可是钟进财那厮,我让他收手,他不但不听,竟然对我下毒手。”说完,他的牙紧紧地咬住。

    “唉,其实你能有这样的悔悟,已经比那些人好了。你可否告诉我,杀害李均的整个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那天李均和秃发破羌在得月楼吃酒,仇不问就设计引开了秃发破羌。然后,小向的男朋友葛环就假意和小向在那得月楼下的河滩上厮打,小向装出被葛环欺凌的模样。那河滩到晚间没有光亮,一般人并不会去注意那里。可身处得月楼上的李均却是武道高手,六识之聪敏远超常人,所以只有他能知道楼下有人在打斗。他和小向在陇西帮感情好,一眼看到小向正被欺负,当即跳下楼来帮忙。结果几个早已等在旁边的葛环手下立时一拥而上,将其击杀。仇不问正是利用了李均过人的六识和轻功,才会设计这样一个计谋。”

    檀羽默然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仇不问便是整个事件的元凶,他要为此事负责!”

    两人正说着话,冯参军忽道:“有人来!”两人忙躲到了一尊破旧的佛像背后。不多时庙门撞开,一个少妇怀抱着婴儿闯了进来,行色十分慌张。就着火光,檀羽看清了那妇人的长相,虽然慌乱中头发有些凌乱,但却丝毫掩不住她清丽的容颜。

    “郑羲的内人。”冯参军小声说道。檀羽也小声道:“你认识?”冯参军道:“赵郡第一美女李季奴。我们本有意替换郑家的人,所以见过。”檀羽道:“她怎会在这,看她行色匆匆,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大美人儿,跑什么啊。”随着话音落下,进来两个柔然打扮的武士。其中一个武士道:“好标致的美人儿啊,就让小爷玩上一玩,又有何妨?”说着便伸手去摸那李季奴的脸颊。

    李季奴吓得连忙往后躲,不住地求饶。

    那武士有些急了,喝道:“放了你?老子辛辛苦苦穿越过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差点命丧在你们手上,我放了你,谁放我啊?老子来了这一趟,也要爽上一把再回去,今天你撞上爷爷算你倒霉。”说罢,伸手一掌便撕下了李季奴的半片衣裳。

    “恐怕倒霉的不是她,而是你吧!”冯参军忽然现身,那两个武士还没看清他的摸样,冯参军便提起剑,大喝一声:“老子最看不起就是流氓,还想辱我中土良妇,拿命来!”手起剑下,立时便放倒了一个。这冯参军想来穿越前便是武道高手,虽失了一只手臂,身手仍是了得,不出两招,另一个也躺在了地上。

    冯参军扶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李季奴,安慰道:“没事了。”

    檀羽也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正要与李季奴见礼,门外又响起了人声,却是一个女的:“好身手啊。”

    只见一女一男两人走了进来。檀羽定睛一看,惊道:“是你?”

    来人正是小向和那日同被查出中了“心蛊”的陇西帮另一位香主耿玄。见檀羽在,小向也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死。”檀羽冷冷一笑:“就凭你,还杀不了我。”小向道:“你在这再好也没有了,等我清理了这个叛徒,正好请你跟我走一趟。”

    冯参军见小向进来,知道自己一条命今天就要撂在这儿,也索性豁出去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走,我要用一个光明正大的方式结束。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小向冷冷一哼。

    冯参军转身又对檀羽道:“兄弟,原来的冯参军有一独女名叫冯令华,我死之后她就成了孤儿,真是可怜。兄弟如果可以,以后请代我照顾于她。”

    檀羽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回贼首

    冯参军来到那尊破旧的佛像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举起宝剑在自己颈上轻轻一抹。檀羽沉默着,朝缓缓倒下的冯参军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檀羽转身对小向道:“我跟你走,不过我想先让冯参军入土为安。”小向尚未答话,旁边耿玄道:“我来帮你。”小向看了一眼耿玄,冷声道:“怎么,你也想学他?”耿玄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去搬运冯参军的尸体,忙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道:“你怎知日后与他不是相同的下场?”小向恨恨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弄了半夜,总算将冯参军埋好,檀羽与李季奴恭恭敬敬在坟前拜了三拜。那边小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说道:“可以走了吧。”

    檀羽也不看她,转身先将李季奴扶起来,“那日听闻郑公子呼世伯为叔,那我可以叫你一声‘嫂’了。阿嫂,尽管放心,咱们不会有事的。”李季奴惊魂初定,此时也只能靠着檀羽这个小弟了,于是她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小向在旁边冷冷地道:“我的小英雄,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当护花使者呢?”檀羽看着这个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女人,忽然大笑起来:“想杀我吗?那还不动手?”小向见他如此表情,倒有些诧异:“知道你不怕死,不过此时我还不想杀你,留着你有用。”檀羽仍是不改笑意:“那我就静候了。既然现在不想杀我,那你说的这护花使者,我今天还做定了。”

    在陇西帮时,小向就见识了檀羽的应变和辩驳能力,知道自己在嘴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也就不再理他,只是押着二人上路。

    檀羽扶着衣衫褴褛的李季奴,一会儿逗逗她怀中的婴儿。那孩子果真厉害,之前这般吵闹,竟一点哭声也无,此时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檀羽。檀羽逗逗孩子,又转头问李季奴:“眉眼真俊,有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一说到孩子,女人的母性便自然地流露出来,李季奴渐渐放下了之前的惊惧,温柔地看了一眼孩子,“还没起名呢,这个月底就要过百日了,到时候还要请你来喝百露酒啊。”

    檀羽笑了笑,答声“好啊”。

    李季奴看着檀羽,“难怪寻阳妹子日日为你这少年郎担忧,果然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小小年纪就这般了得,不知长大后会成什么模样。”

    “公主她还好吗?”

    “她挺好的,就是整日担心你。那天夫君快马把她送回庄上,立刻就派人去救你,可到了你遇袭的地方却不见你的踪影,大家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也不知你是生是死。为这事,李帮主悔恨得差点拿刀抹了脖子。”

    “我让大家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那阿嫂你又是如何落入柔然人的手里?”

    “高平公做了太守以后……”

    她话音未落,檀羽惊道:“高平公?”

    李季奴道:“是啊,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北朝皇帝要重新启用高平公领兵抗击内忧外患,这风声早几日便传出来了。那个北海帮正是知道了这些,才会千方百计对高平公一家人还有陇西帮下手。”

    檀羽点点头,整个事情总算是清楚了。

    李季奴续道:“不知柔然人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高平公的爱徒藏在我们庄上,竟派人来攻打庄子。庄中虽也有不少会武的家兵,无奈敌寇太众,抵御不住,我阿翁与夫君便带着一些会武的家兵保护寻阳公主逃出了庄子,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就只好四处躲藏,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檀羽深吸一口气,“郑家果然是重情重义,连不满百天的幼子也顾不上,竟先保护公主。”

    说话时,四人已在夜色中走了一柱香的工夫,来到一处军营。值夜的军士显然都认识小向,也无阻拦,檀羽和李季奴被带到了中军大帐中。

    帐中有两人,一个将军打扮,一个谋士模样,想来便是假扮原荒土盟北海分舵舵主、后来的北海帮帮主钟进财和他的军师。那军师见小向进来,忙走过来拉着她手道:“回来啦?”小向也温情地叫了声:“环哥。”檀羽认清了这人模样,这一定便是杀害李均的元凶之一,小向的男朋友葛环了。

    小向又对钟进财禀道:“帮主,属下奉命追杀叛徒,如今姓冯的已经授首。属下还带回来两个人。”说着她将檀羽、李季奴押到了钟进财面前,续道:“这个小孩便是坏了我们大事的那人。”

    钟进财“噢”了一声,看了看檀羽,“你就是那个叫什么檀羽的?爷爷我花了那么大本钱安排的人马,眼看就要拿下平棘、扫平天下,竟被你这个小子毁了!”

    檀羽冷声一笑,“就凭你这猪头,还扫平天下?”

    钟进财气不打一处来,直叫道:“给我押下去,明天攻城之前,我要拿他的人头祭旗!”

    说罢,他又转头去看李季奴,忽然眼神一亮,忙问:“这是谁?”小向正要回话,那钟进财却忙不迭地道:“好漂亮的妞儿啊!抬起头来让我看仔细了。算了算了,把她给我押到后帐去,我先劫个色。”言语间尽显色迷新窍之气。

    “帮主请稍等,属下尚有要紧军情禀报。”旁边耿玄突然说道。

    第十八回内讧

    钟进财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道:“你这厮真扫兴。别着急,等会儿啊,就一下就出来。”

    耿玄欲再说话,葛环抢道:“帮主,如今军情紧急,瞬息万变,还是先听耿玄禀报,等拿下了平棘,到时就算帮主要收尽天下没女,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钟进财闻言,恨恨地望了耿玄一眼,“也罢,先将这二人押下去严加看管,等老子打下这鸟城,要玩她三天三夜。”

    便有侍卫进来将檀羽、李季奴带了下去。刚出帐门,忽见两个将军走了过来,还未进帐,其中一个将军便叫道:“钟进财,听说你们的计谋全都败了?咱们还是要强攻这平棘城?那弟兄们可不干!”檀羽还欲细听,却被侍卫推搡着来到了一个空帐中。

    檀羽新中甚觉奇怪,不知刚才那两个将军是什么意思。他感觉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各路人马一拨又一拨的上场,自已还没缓过气来,就被关到了这敌营中,似乎这中间有无数个圈套,一圈又一圈的,始终解不开。

    李季奴看见檀羽在沉思,不好去打搅他,但新中的话又怕没时间说出来,于是小声说道:“贤弟,如若我真被那恶贼侮辱,我是断断不能再活的。我知你的处境比我更加凶险,不应该难为你。但此时我也没别的法子了。此子是夫君的血脉,如果有一丝的机会,也希望你能替我保全他。”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先檀羽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还以为檀羽是新中担忧明日被拉去祭旗,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谁知檀羽口中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季奴小新问道:“什么不会的?”

    檀羽忽然抬头看着李季奴,“阿嫂,我感觉这军营中有人在帮我们。不但阿嫂不会有事,便是小弟,也似乎可以有惊无险。”

    李季奴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问道:“那我们先在该怎么办?”

    檀羽道:“今晚恐怕是不能安寝了。阿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让孩子也休息一下。我们可能还要被折腾呢。小弟的咳喘病十分难受,我想睡一会儿。”

    李季奴早看出檀羽身体虚弱,只是适才险象环生,没来得及问。此时她便将怀中婴儿放到地上,说道:“你枕在我的腿上吧,这样也许会舒服一些。”檀羽一路上一直苦苦支撑,此时反而放松下来,于是也不客气,倒在李季奴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睡到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营中喊声大作,檀羽连忙爬起来。只听得帐门口有人高声问:“怎么回事?”有人高声答道:“快跑吧,静轮宫和麦积山的人打进来了。”

    檀羽立时明白,贼寇发生了内讧!

    檀羽正想着能否趁乱逃走,帐门忽然开了,葛环和小向带着几个军士走了进来。葛环呼喝一声“带走!”便有军士上来押着檀羽、李季奴出了帐门。葛环与小向骑上马,指挥军士往中军帐奔去。此时钟进财正提着大刀立马中军帐前。葛环道:“帮主怎么还不快走?”钟进财怒气正盛,喝道:“陈阵、曲忍这两个畜生,难道还敢杀我不成!”葛环急道:“帮主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啊。”钟进财道:“休要多说,整顿人马,我要去会会这二人。”说罢两腿一夹,竟真的朝喊杀声方向冲去。葛环无奈,忙令众军士跟上。

    刚到西辕门,便看见前时见过的那两名将军领兵赶到营前。钟进财催马上前,喝道:“你们两个混帐,竟敢造反!”

    其中使一柄红色弯刀的将军回道:“钟进财,我们忍你很久了!永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就你老爹有几个臭钱嘛。你问问这里,有哪个是甘新屈居人下的主。”

    这时葛环打马上前道:“二位将军,恐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放下兵器,我们再从长计议为上。”

    另一个使剑的将军道:“没什么好计议的了。一开始你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平棘。好了,计划失败只能强攻,你们自已就挑刚被柔然人打得稀巴烂的西城门,把最难啃的北城门留给我们。与其被官军杀,不如先杀了你们这帮奸险小人,兄弟们落草当土匪去!”

    葛环闻言,小声对小向道:“这计划是谁走漏出去的?”小向看了眼众军士,摇了摇头。葛环又转头对钟进财道:“帮主,看来我们败局已定,切不可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吧?”钟进财牙齿紧咬,恨恨地看着对面,他也知道自已的军队被偷袭之后损失惨重,此时绝不是对手,只好忍气吞声地道:“那就撤吧。”

    葛环便命令几名军士上前抵住,自已则与钟进财、小向拨转马头,往东辕门撤去。小向匆忙间顺手拎起被押解在旁的檀羽,横放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檀羽横躺着,竟不担忧自己生死,反而担心起李季奴来,别乱军一到,遭遇什么不测。他抬眼张望,却不见李季奴的身影,适才明明与自己在一处,怎么却不见了?

    钟进财三人带着残余的士卒夺路而逃,可断后的军士竟像没有抵抗一般,静轮、麦积两派在后面仍是紧追不舍。

    钟进财回头问道:“我几万人的军队,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葛环叹了口气道:“虽然人数不少,可这些人有几个是真能打仗的。前几日听说要强攻平棘,已经跑了不少人。今晚听到喊杀声起,很多人还没看清敌军是谁,便缴械投降。此时剩这几个,也是平时给了许多好处,才愿意跟来的。”

    “昨日饮马黄河时,还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现在竟这副狼狈模样,真是……”

    钟进财是气不打一处来,忽然见到横卧在小向马上的檀羽,就像找到了出气筒一样,挥刀便欲砍了檀羽的头。小向见状忙举剑格开,喝道:“帮主,不可莽撞!”钟进财将刀往地上一戳,大叹一声:“唉!”

    一拨人马便继续向前逃命。慌不择路之下,来到一湾小溪边。葛环叫军士赶紧去查探此地是何所在。忽然,对岸亮起灯火来,一彪人马踩着水便冲了过来。为首一个少将军,口中大叫:“贼寇休走,小爷秃发破羌来也!”

    第十九回脱险

    秃发破羌领着一彪人马,转瞬即到眼前。秃发破羌喝道:“钟进财,今日你的死期到了!”说罢便要上前接战。

    这边小向忽的叫道:“秃发破羌,认得此人吗?”说着便将檀羽提了起来,举剑架在他脖子上。

    秃发破羌定睛一看,慌的勒住马,道声:“贤弟!”

    葛环冷冷一笑,“认得就好。那就请小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否则我等虽死,也要拉上个陪葬的!”

    秃发破羌抿抿嘴,甚是为难。思索良久,方道:“也罢,你们走吧。”

    葛环一抱拳,道声“多谢”,便率众人飞奔而去。

    如此顺着大路直奔出几里地去,三人方才少歇。这时葛环再回头看,后面一个军士都没跟来,心想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也就不再理会。

    钟进财问道:“军师,如今我们该去哪里?”

    葛环想了想,“中原恐怕已难有我等容身之处了。昨日小向对我说,柔然的吴提已率残部退回本国,以图东山再起。不如我们去投靠于他,柔然国力强盛,我们卧薪尝胆,数年后再图中原,何愁大事不成。”

    钟进财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便继续往前,此时天已微微亮了。正走时,忽见前方大路中间站着一个侠客模样的人。

    钟进财喝道:“前面那厮休要挡路,赶紧让开,若是迟了,休怪爷爷手中宝剑无眼。”

    那侠客声如洪钟,大喝道:“好你个钟进财,狗眼都长地上去了,连老夫都不认得了吗?”

    三人策马靠近,方才看清那侠客身形魁梧,串脸胡须遮住了半张脸,手握一根竹杖,上挂一只酒葫芦,威风凛凛,势可杀人。

    钟进财道:“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侠客凛然道:“荒土盟盟主吕罗汉。”

    三人闻言皆是大惊。天下三大门派的掌门,俱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有武魂之誉。眼前这位盟主吕罗汉,其父吕温曾是皇帝拓跋焘的禁军将领,武艺超群。吕罗汉少时便以武才闻名,战场杀人、以一敌千,乃是当今属一属二的人物。碰到这样的人物在前,谁还有活命的可能。

    只听吕罗汉喝道:“你们两个不肖子弟,今日便随我回总舵接受惩戒!”

    谁知那钟进财却是个愣子,竟挥起大刀便向吕罗汉砍去。他胯下马刚一接近,眨眼之间,便从马上滚翻下来,登时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这边葛环、小向见吕罗汉的武艺竟已到如此恐怖的程度,还没见他如何出手,钟进财便已倒地。小向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别过来……我……我有人质。”说着便将檀羽高举起来。

    哪知那吕罗汉哈哈笑了两声,右手一伸,就感一股真气来袭,硬生生将檀羽从小向手上夺了过来。

    他两人知道在此人面前,今日这小命就要交代了。小向急道:“环哥,你快走,小妹拼死也要拖住这个变态。”

    葛环急道:“你走!你并非荒土盟中人,他或许不会为难于你。记住,一定要替我报仇!”说罢,他在小向的马上一拍,那马便狂奔逃走。

    吕罗汉果然并无追赶之意。这边葛环奋起宝剑,便向吕罗汉砍来。

    吕罗汉躲开来剑,手一扬,便锁在葛环的喉咙上,一声喝问:“快说,心蛊的解药何在?”

    葛环道:“什么心蛊?”

    吕罗汉叱道:“死不悔改!”手上一用劲,葛环头一歪,也离开了人世。

    檀羽看着葛环的尸体,向吕罗汉道:“多谢吕盟主救命之恩。此人阴谋杀害陇西帮的李均,此时总算是伏法了。”

    吕罗汉道:“荒土盟弟子一向以侠义为本,不想竟出了这等歹人,真是我盟中之耻。”

    正说着,前面又过来一队人马。走得近了,方见为首的正是陇西帮帮主李灵。

    那李灵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与吕罗汉打照面,便一把抱住檀羽,“贤侄,看到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适才听破羌说放走了贼首,我还恼他呢。是我那日大意,致你受此大难,是我的罪过啊。”

    檀羽忙道:“世伯何出此言,小侄命硬,不妨的。”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檀羽忽见来的人群中竟有李季奴,连忙上前问道:“阿嫂你没事了?”

    李季奴见到檀羽,深深的一个万福:“奴家和幼子拜谢贤弟救命之恩。”

    檀羽忙将她扶起,“阿嫂何须如此,我什么也没做啊。倒是你,是如何逃出那乱军之中的。”

    李季奴道:“是耿香主救了奴家。”

    檀羽大惑不解:“耿香主?”

    李灵笑着解释道:“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贤侄你临走时那番话。”

    檀羽这才想起自己离开陇西帮时,曾对李灵说起自己对陇西帮众香主的看法。

    李灵续道:“按照贤侄当时的说法,我重又进去探视他们,那仇不问果如贤侄所言,中毒已深、难以救药,我已废去他的武功,另行关押。所幸的是,耿玄倒是中毒不深,经我开解,得已恢复心智,看来心蛊之毒还是可以自解的,并不一定需要什么解药。后来我把这事和德正一说,德正的幕僚李真奴立刻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法子,让耿玄回到北海帮。一来可以恃机离间敌军,二来也可以充当内应。昨夜听郑羲说他内室遇险,我立时就命人告知耿玄想办法救人。谁知适才乱军之中,虽救出了季奴,却让贤侄落在了小向手中。”

    檀羽道:“原来如此。耿香主如今何在?”

    李季奴道:“耿香主说自己罪孽深重,已决意云游四方,不再介入红尘。临走时,他让奴家告诉贤弟,感谢你那日在闭关室中的当头棒喝,让他想明白很多道理。”

    这边大家说得开心,李灵这才过去和那吕罗汉抱拳见礼:“吕盟主,何时驾临平棘的?破羌说前方已伏下奇兵,我道是谁呢,竟是你这盟主亲自出马。德正的面子可不小啊。”

    吕罗汉也抱拳笑道:“李帮主一向可好?半月前,李狂儒骑快马到总舵,带来了德正兄的口信,言道有几个荒土盟弟子结成什么北海帮,欲在平棘作乱,请我出山收降。德正请孝伯亲自来送信,我知道他是希望此事按江湖规矩处理,所以我才让孝伯先行一步,告诉德正我在此处等那几个不肖弟子。实不相瞒,南方也有几个弟子在闹事,老夫最近可跑了不少地方。”

    “噢?那南方情况怎样了?”

    “跟这里差不多,除几个逃往南朝的残余,其他人都伏诛了。”

    “既然诸事已了,这就请吕兄前往平棘城,小弟作东,我们喝他三天三夜,不醉无归。”

    “只要有酒处,某向来不会推辞。”

    他们抬脚欲走,檀羽忽道:“世伯,小侄这些日子落难,多亏在附近一户农家中休养。昨日兵祸一至,便与他们失散了。小侄想去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没事。”

    李灵便回头叫李璨道:“好生保护贤侄,万不可再出丝毫意外。”

    李璨道:“帮主放心,要是少了根毫毛,属下就拎自己的脑袋来见你。”

    檀羽于是告别众人,与李璨问明道路,便往兰英家去。谁知刚到村口,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村子竟已被夷为平地。

    第二十回黄昏

    檀羽忽然心中一阵作呕,原来是空气中仍飘荡着的一丝血腥气刺激了他。这前几天还安详如斯的小村,此时竟处处都是断肢残臂、哭嚎之声。

    檀羽还来不及感慨,便与李璨四处搜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相1的人,就是兰英家隔壁的吴四兄。那吴四兄半条胳膊已被砍了去,全身血淋淋地。檀羽赶紧上前唤了声:“四兄。”

    吴四兄见是檀羽,忙道:“公子,快去看看吧,阿英就在那边山脚下。”檀羽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只见兰英正跪在地上哭泣,旁边躺着两具尸体,赫然便是兰英的父母。

    檀羽走过去,轻轻跪到兰英身边。兰英见是檀羽,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起来。檀羽轻叹口气,也就任由她哭泣。过了许久,兰英哭得累了,才放开檀羽。

    檀羽轻声说道:“还是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他此时眼眶也是红的,但兰英痛失双亲,此时最要紧的,还是替她料理后事。兰英哪里还有主意,全听檀羽安排。

    于是檀羽站起身来,再看了看两位老人,心中一片酸楚。前几日此地还是平安祥和,一夜之间,竟是家破人亡。他心里默默为老人致了哀,然后才叫李璨一道,在一个土坡上挖个深坑,将老人埋了进去。

    兰英见父母入土,又是一阵痛哭。檀羽跪在坟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轻轻地抱住兰英,让她尽情地再哭上一回。

    就这样直到晌午时分。李府的下人突然跑过来,报道:“家主和李夫子,还有公主、秃发公子,都在前面的破庙中拜祭冯参军。请你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务必去破庙中相见。”

    檀羽点点头,又回头轻声问兰英:“兰英姊,你打算去哪?”

    兰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檀羽看着兰英,良久,忽然说道:“去我家好吗?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地照顾你。”

    兰英呆呆地望着檀羽,似乎

    还没反应过来。

    檀羽竟过去拉起她的小手,坚定地道:“我要娶你,我长大后一定娶你。”

    兰英这才听明白,脸上“刷”地一片绯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檀羽紧握着她双手,等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不回答,那就是同意了?”

    兰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娇羞无限,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檀羽轻轻一笑,用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旁边李璨见状,笑着拱手道:“恭喜贤弟喜获良眷。”

    檀羽回礼道:“多谢师兄。师兄在此为小弟作个见证,日后若辜负英姊,你就把小弟的脑袋拧下来。”

    他刚说出这话,就感觉适逢大丧,这样的笑语颇有不妥。谁知李璨闻言却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不如我就认这位兰英小妹作义妹,日后你若欺负我义妹,我可不饶你。”

    兰英刚失去了两位亲人,这一下子又多了两个,悲喜之情殊难逆料,只得轻声说道:“你把他脑袋拧了,我不成寡妇了吗?”李璨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于是,檀羽便携兰英又在其父母坟前拜了三拜,说道:“请二老放心,将英姊交与我,日后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说罢站起身来,三人方才离去。

    到得破庙中,发现此地来了不少人。李顺、李孝伯、郑羲、李季奴、秃发破羌、寻阳,还有那日李府中见过的李真奴公子。

    寻阳见檀羽进来,忙跑上来说道:“羽郎,你怎么才来啊。”

    檀羽拉住她手,柔声道:“你还好吧?这几日心中一直都在担心你。真是多亏郑公子,能让你平安无事,”

    寻阳急道:“羽郎,师尊要赴京任职了,我不能再留在这里。郗家已来信催我回去,我马上就要走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竟又急得哭起来。

    檀羽伸手替她抹了泪,安慰道:“公主素日坚强,今日怎的如此?金乡又不远,过几日我就去寻你可好?郗家要是欺负你,就回赵郡来,好不好?”寻阳被他一哄,这才变哭为笑。

    檀羽又握了握她的手,待她平静下来,方才走到李孝伯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声“师尊”。

    李孝伯抚抚他的头,说道:“我走这几日你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危难之际堪当大任,你没有让为师失望。”

    檀羽摸着后脑,尴尬地笑了笑。

    旁边李顺道:“自衣冠南渡、五胡乱华以来,这汉晋承平之世一夕改变,我古老华夏正面临一场前所未遇的浩劫。贤侄、真奴、羲儿、破羌,这天下的未来,恢复承平的希望,可就着落在你们这辈人身上了。”

    秃发破羌道:“几位贤弟,愚兄虚长几岁。不如今日便在这佛前起誓,咱们要为天下百姓活此一生,如何?”三人皆答了声好。于是四个晚字辈便搓土为香,在那佛像之前,恭恭敬敬,八拜成礼。

    拜完,秃发破羌走到檀羽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红的玉佩来交给檀羽,道:“贤弟,虽然你还只有十二岁,可我观你近日的作为,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已具国士之风。此玉乃是李均赠与为兄的,如今转赠于你,宝玉佩士人,希望贤弟能在未来的乱世中,仍然保持这样的执拗,为天下人做更多的事。”

    檀羽双手接过那玉,佩在腰间,说道:“兄长美意,小弟受领了。日后定当竭尽所能,完成我等今日誓言。”

    那边寻阳却嘟起嘴来,抱怨道:“师兄这评价一点都不确切呢。羽郎那么聪明,哪有‘不顾一切’啊?”众人见这小女生气时的一副可爱表情,都忍不住一笑。

    旁边李真奴替秃发破羌解释道:“兄长的意思是,身具国士之风者,就应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份决绝。四弟那天舍命救公主,我看确有此种性格,兄长这话说得确切。”秃发破羌闻言,连连点头。

    寻阳还是有些不服气,却又争不过李真奴,只好转而对檀羽道:“羽郎,这位阿姊就是你受伤的时候照顾你的吗?”

    檀羽这才过去拉着兰英的手,向众人介绍:“英姊这些日子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否则我恐怕早就暴尸山野了。英姊的父母昨日惨遭贼寇屠戮,我已经答应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众人纷纷扼腕。

    李真奴道:“张敞画眉,贤弟颇有先贤遗风啊。”

    寻阳却又嘟哝道:“原来羽郎这几天有这样的温存,害我白担心一场。”檀羽笑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边郑羲说道:“今日世伯在,不如给幼子取个名儿吧?”

    李顺看看李季奴怀中的婴儿,想了想道:“就叫郑懿吧。”

    李孝伯道:“德正是想告诉此子‘好是懿德’?”

    李顺道:“是啊,那钟进财之流,不就是败在不可一世上吗。”

    诸事完毕,李顺便率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出发了,寻阳也回了郗家。众人一直送到十里外方才告辞。檀羽拉着兰英便随李孝伯从西门而入,沿着那天来平棘的方向,原路回家。

    此时天已近黄昏。看着一缕残阳照到被打得残破的西城墙,想着那日刚来平棘时,此地是何等繁华,檀羽感慨良多。那些把人生当儿戏的人,不过是些愚蠢的俗人而已。他们虽有较之旁人先天的优势,可除了破坏,他们又做了什么呢?他们来这时代走了一趟,貌似轰轰烈烈、战乱四起,可他们也不过只是几个匆匆的过客,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就如一抹浮云,风一吹就散尽了。

    不自觉的,他想起了《中庸》中的句子: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这个“诚”字,不就是用真实的情感去面对本应真实的人生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