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作品:《她的4.3亿年

    苏释耶把他们的婚礼时间定在了一年半以后。在这之前,他动用了最大的资源,加快了黄昏区的建设,并且尽量减少工作量,多陪梵梨养胎。

    随着时间推移,孕期反应越来越难控制了。梵梨减少了研究所的工作,但每天晚上还是会在床上翻来覆去,感到恶心想吐,而且一点也不想面对第二天的阳光。负面情绪和黑暗一起吞噬了她,让她开始害怕面对五年后将到来的惩罚。

    但幸运的是,她对苏释耶的预估有误。

    她曾经暗搓搓地做过比较,认定苏释耶会是她历任丈夫中最适合谈恋爱,也最不适合过日子的一个。

    但事实是,不管她脾气有多大,多往死里作,苏释耶总是会第一时间安慰她,抚摸她的额头,温柔地为她念童话故事集,没事就公主抱游来游去,哄孩子般对她说“没事,我在”。而且,漫长的十二个月里,只要苏释耶在身边,她从来没有亲手吃过饭,每一口都是他喂的——等孕期反应缓和了一些,肚子越来越大了,她数次说想自己来,他都不给她这个机会。

    有一次,吃完苏释耶喂的鲸奶,梵梨蜷缩在床上,见他马上要出去了,连忙抓住他的手。他知道她是有些黏人了,就把杯子放在床头,反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侧:“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把这个孩子留到现在生。如果当初解放奴隶以后,我就生下这个孩子,我和宝宝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的。”

    “以后会越来越幸福的。”

    他说得很从容,她却觉得鼻尖酸酸的,笑了起来:“哥哥,可不可以答应我,一辈子对两个孩子好?”

    “我答应你。”

    半年以后,小小的尾巴在她的肚子里鼓动。这种感觉与爱上苏释耶的感觉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坚强与柔弱,幸福与担忧,期待与害怕……所有的矛盾,都化作了与一切困境对抗的勇气。梵梨有时会想,深蓝创造出最初的海族时,是否也有此刻孕育生命的感受?

    她不是深蓝,所以不能理解。

    但她知道,有一点她比深蓝幸运。就是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依偎在所爱男人的怀里,稍微展示一下自己的脆弱。

    425年9月14日,深渊帝国的繁星小王子在巴曼薄亚诞生了。

    小王子全名苏伊繁星,是赤月帝王苏释耶和光海大神使苏伊梵梨的第二个孩子。因为他的诞生,帝都巴曼薄亚绽放了十万支烟花,把海水都照得比白昼还明亮。

    护士把繁星抱出来的时候,苏释耶没看儿子,反倒冲进病房看老婆去了。小王子闭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艾泽激动地凑过来看他,并声称这孩子眼缝好大,长大要祸害多少女孩子。

    荒格只觉得他一派胡言,乱拍马屁。但下一秒就真香了。因为,小王子睁开了眼。

    繁星和他的姐姐一样,继承了父亲的银白头发,但和母亲一样头发是微卷的。同时,他还有父亲的金瞳和能看出未来挺直雏形的小鼻子。

    荒格一向讨厌小小的东西,尤其是生物。但看见繁星那么可爱,都禁不住拧着眉戳了戳他的小手。

    与此同时,整个医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整层楼的邪能灯盏也左右摇动了一下,暗了一瞬间。

    所有人都抬头看了看,警惕地交换视线,发现没有异样。但是,繁星整个身子却笼罩了金光,然后慢慢从护士手中升起,悬在上方。

    病房里,苏释耶本来在低头与梵梨说话,却发现梵梨整个人也笼罩上了金色,只是她没有升起来。

    “怎么回事……”苏释耶看看梵梨,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发现儿子也发生了变化,“……是谁做的?”

    梵梨还有些虚弱,微微转过头说:“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把七个魂片放到熔炉里了。”苏释耶的脸色惨白。

    第118章

    梵梨警觉地看了一眼门外, 见儿子慢慢升空,脑子短路了几秒,一下从床上翻下去, 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痛楚, 冲刺到门外,牢牢地抱住繁星。

    但他们都知道, 没有用的。

    魂片集齐后,造物熔炉会强制把所有海神后裔都招到它的所在,进行种族大融合,重新凝结成深蓝的形态,并在七天后彻底成型。

    “……夜迦。”苏释耶也过去抱住梵梨和繁星,声音沉重, “是布可夜迦做的。”

    “为什么?不可能啊。他自己也是宗神后裔,如果启动熔炉计划, 他自己和整个布可宗族也会消失, 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除了他, 没人能解锁布可宗族的魂片, 不是么?”

    为什么苏释耶会知道?梵梨只意外了一会儿, 就被繁星吓到了。他小小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持续颤抖, 就像是急冻了一样。

    “我现在就去找熔炉, 梨梨你在这里想办法向圣耶迦那寻求帮助,其他人都随后跟过来。”苏释耶让艾泽为梵梨安排舰艇,自己消失在了一串密集的泡沫中。

    到医院门口时,他看到了刚放学赶来看弟弟出生的璃,还有陪同她一起过来的羽烬。但他们也和繁星一样,被一团奥术金光推了上去, 不能说话,不得动弹,身体还在发抖。

    “璃璃,你坚持住,爸爸现在就去想办法。”苏释耶握住她的手,又看了看羽烬,“小羽,挺住。”

    璃和羽烬吃力地点了点头。

    苏释耶继续向上方海域冲刺。

    以太之躯可以无视水压保持最高速度穿行在海洋中,大约四五个小时就能赶到圣耶迦那。同时,他拿出通讯仪,打电话给夜迦,果然无人应答。他咂了咂嘴,有些不耐烦地切断通讯,又加快了速度。

    梵梨联络了圣耶迦那的神殿与政府,那边早就乱成了一团。打电话给希天,接电话的人是他的秘书:

    “大神使,加、加斯殿下现在接不了电话,他被冻住了!真的太奇怪了,刚才到现在,所有海神后裔全的被冻住了……”

    梵梨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和身体。她也在冒金光,却可以自由行动。

    她想起了当年米瑟姨妈把自己送到星辉一家的原因——米瑟姨妈通过卷轴得知,她身上有深蓝的力量,而且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强,所以不能让她继续生活在宗族环境里了,不然同族发现后,说不定会要求杀了她。

    因为,米瑟宗族的卷轴最后内容是这样的:

    复苏的“火海圣婴”,象征了我的巨大缺陷,我的自私。她不可逝去,亦不可重用。逝去,意味着我的八个精神体的崩塌;重用,将意味着她被邪恶吞没,从而引发海洋世界崩塌。

    因此,我将赋予她新的枷锁:当她被缺陷侵蚀时,将会自己走向灭亡。当她竭力反抗时,将会免于此难。

    无尽海洋之主,深蓝

    远古时代的海族学者认为,一个人过分聪慧,就会太过清醒,不懂得付出;而一个人愚笨、鲁莽一些,反而拥有热情与勇敢的品质,容易为他人着想,成为英雄。因此,在古海族语里,“智慧”与“自私”是同一个词,它的写法都是“苏伊”。

    苏释耶阅读这个卷轴的时候,结合上下文的内容,自然不会把“巨大缺陷”和“智慧”联系在一起,而是理所应当地认为,它的意思是“自私”。这是属于苏伊的部分,他不知如何控制,因此只参照了卷轴上写的另一部分,想办法统一光海,集合所有的魂片,延续梵梨的生命。

    之前,梵梨选择把诸多秘密告诉夜迦,是因为她知道,让任何人知道了苏释耶熔炉计划的秘密,这个秘密都极有可能会变成爆发光暗海战争的理由,除了夜迦——七大宗族中,夜迦和她关系最好,也对光海纷争最佛系。他有操纵魂片的权利,又远离权力的中心,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比让夜迦看守魂片更安全。

    她并没有告诉夜迦所有事实。但她忘记了,夜迦头脑聪明,心思极度细腻,哪怕她不交代清楚全貌,他也能把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推测出个八八九九。

    例如,梵梨曾经每次到翡翠山脉头部,都会吐血、甚至晕过去,她以为是海洋族的身体承受不住那么多的奥术神力,但夜迦知道,那是因为翡翠山脉是横卧女神的形状。头部象征的是智慧。翡翠山脉的头部,与智慧会有感应。

    例如,苏伊是深蓝想要压制的部分。这个魂片本身的存在感极强,所以,每隔十万年才会有“燃烧之海”的现象。而且,作为深蓝的一部分,苏伊的头发不是白色,而是偏深的玫瑰红,与“燃烧之海”也有关系。

    直到现在,梵梨都不相信夜迦会背叛她。她数次打电话给他,也是无应答,这说明夜迦很可能也被冻住了。他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召唤深蓝的结果。一定有其它什么原因。

    在前往圣耶迦那的舰艇中,繁星、璃和羽烬都消失了。梵梨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儿子女儿已经不在了,顿时心痛得不能自拔。她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她还是一样的情况,只发光,没消失。

    “就、就在刚才,所有被冻结的海神后裔都消失了!深蓝吾主啊,宗神后裔都消失了!!”

    若不是因为梵梨就坐在电视机前,她一定不会猜到,这么情绪化的喊声会源自新闻主持人。

    她眨了眨眼睛,却在闭眼的那短短一刹那,听到了嘈杂的声音,看见了无数个宗族朋友的身影。每快速眨一下,那些人和声都会出现,就跟幻听似的。于是,她完全闭上眼睛,灵魂出窍一般,忘记了身体还在舰艇里,意识进入了造物熔炉的异次元空间里。

    眼前的世界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上方是漆黑无星的无边夜幕,下方是一望无垠的蓝色荧光海。海没有浪花,鱼却都会发光,随着流水游动,在海面点缀出粼粼流动的纹理。天海交界处,有一片黑色的山脉。通过形状可以辨认出,那是翡翠山脉的形状——一个躺着的女人。

    海面上,有八个比山还高大的荧光水母环绕成一个圈。水母的伞状体下,触须杨柳般摆动,上面挂满了海族。梵梨的意识飘了过去,发现每个水母下挂着的海族,都是按他们的宗族分类的。第一个是加斯宗族、第二个是布可宗族、第三个是奥达宗族、第四个是圣提宗族、第五个是赛菲宗族、第六个是米瑟宗族、第七个是兼特宗族,第八个上面只有两个人:璃和繁星。

    “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隔得远远的,璃就拼命摆动自己的身体,害怕地哭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繁星只是嚎啕大哭。

    “璃璃乖,你先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问问看。”梵梨摸了摸璃的头,飘向了布可宗族的水母下。

    和其他所有宗神后裔一样,大部分人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扯着嗓子大骂,有的又哭又骂,要么就只是哭,只有夜迦一个人静静挂在触须上,神色淡然依旧。

    看见梵梨来了,夜迦对她挥挥手:“苏伊,你可终于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梵梨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我不相信是你做的。可是,如果你没参与,怎么会……”

    “苏伊,你相信我真是太好了,不是我故意的。是独裁官那个混蛋,趁我睡着的时候用奥术给我洗脑,操纵我的意识,让我解封魂片。”

    “什么?!”梵梨又惊又怒,“他居然做这种事!那你现在还可以操纵回去吗?”

    “我们都到这里了,当然不能了……”

    “试试看?”梵梨靠近他一些,两只手无助地抓住他的胳膊,却没有任何触感,“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改变?”

    “好,我试试看。”

    夜迦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朗诵着布可宗族的经文。念了一会儿,他偷偷睁开一只漂亮的紫眸,看见梵梨一脸担忧的样子,忍了一下笑,咳了两声,又接着念了起来。

    “……你在玩我。”梵梨松开了手,冷冷地说道,“是你做的。”

    “果然是聪明的苏伊伊。被你发现了。”夜迦微笑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会是我?”夜迦喃喃重复着,好像在讲一件日常小事,随后,他像想通了一样,抬头微笑道,“不,苏伊,我不是什么幕后主使者。我只是一个帮助女王觉醒、推波助澜的工具。”

    “女王?”

    “嗯呢,真正的海之主。”

    “哪怕代价是宗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她,我觉得可以。”

    这一刻,看见夜迦放松地挂在触须上,神态怡然,梵梨只觉得他好陌生,陌生到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过这个朋友。她眯着眼睛说:“所以,从我把信任交给你的那一刻起,其实你就已经做好了背叛我的准备,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我一直都支持苏释耶做这件事。如果不是你相信我,可能这一天会来得更早。正是因为你信任我了,我才改变了主意,等待你能有所改变,来拯救这个世界。但是,苏伊啊,你真是让我好失望呢。苏释耶也让我失望,他知道你可能会死,动摇了。所以,我干脆让他放弃了这个计划,让独裁官来完成这个任务。他早就不爽宗族的存在了,这一举动,正巧遂了他的意……”

    “等等,我打算一下,你是说,要我来拯救这个世界?”梵梨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一个人能拯救一个世界吗?还说说,你对我还有别的要求?”

    “从你和苏释耶结婚开始,你就和其他所有女人都差不多了。女人过度沉溺于男人的爱情,就会变得很没脑子。只有完全能摆脱男人的女人,才是历史舞台上的王者。”

    “你自己也是男人,你父亲也是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和你母亲的结合,也不会有你。”

    “可是,我并没有要求他们把我生下来啊。”

    夜迦理所应当的模样,让梵梨不由打了个冷噤:“夜迦,你到底是怎么了,在说什么鬼话?苏释耶可以发这种神经,是因为他原本的身体是海神族混种。你体内流着最纯净的海神后裔血液,有无数人都憧憬的布可姓氏,你有很多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学识和社会地位……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对这世界是有什么不满的?”

    “因为我厌倦了这个世界的权力斗争,厌倦了用血统、宗族来判定一个人高低贵贱的生活。我父母的悲剧,都是源自这种人与人之的斗争。如果我去争了,我就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但如果我不争,我……”说到这里,夜迦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算了。”

    “你想说什么,接着说。”

    “没什么。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夜迦,你有心理疾病,真的。你的思想太不健康了。你现在赶紧想办法把大家救出去,然后我带你去接受心理辅导治疗。”

    “我有心理疾病?”夜迦看着远处,笑出声来,“谁规定了和大家不一样,就一定是有心理疾病了?你觉得我有病,我还觉得这个世界有病呢。说实话,苏伊,如果你能不被苏释耶的爱情诱惑,好好一路把革命走到底,或许我会选择追随你,而放弃那个已经消失在4.3亿年前的远古之神。但你,唉,不说了。现在,我们一起回到深蓝母亲的怀抱吧。你看,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也不见你想我。”

    “我当然想你!”梵梨急道,“我不仅想你,我还想风晋,想希天,想寻月姐姐……我经常和小羽聊到我们过去在光海和乐融融的生活。这里有多少我们的朋友,我还在打算生了孩子就回来看你们,你怎么会觉得没人关心你呢?”

    “你看,既然大家都会互相思念彼此,不如全部融合在一起,一起回到深蓝母亲的怀抱中,不是很好吗?等我们全部融到一起,心与心之间就没有距离了……”说到这里,夜迦将目光投向梵梨脸上,眼睛明亮又脆弱,就像装满了水的两颗紫水晶,“你和大家,我和大家,我和你,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在一起。”

    梵梨确定,夜迦病得不轻。可怕的是,这么久以来,他比谁都表现得像个佛系正常人。她知道改变他已经很难了,只是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我是不会和你们‘在一起’的。因为,我是深蓝最抵触的一部分。”

    “深蓝会抵触她的智慧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