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品:《黄泉共为友

    巨蟒一声大吼,随即猛一挥尾巴,将身后的人一下甩到了崖壁上。但它尾巴受伤太重,这一击之后,已然无力再攻击第二下了。

    谢敛从高空的崖壁上重重摔落地面,竟有好一段时间耳鸣目眩,站都站不起来。

    那巨蟒因为疼痛,发疯似的拿头撞击山洞。它在翻滚中,终于看清了刚才重伤了自己尾巴的猎物,巨大的愤怒之下,口吐红信,就要朝他攻去。

    就是这个时候,安知灵身旁狂风渐止,铃声却是一刻不停,愈响愈重。等她身边的空气完全静止下来的时候,她朝着那巨蟒的方向,大喝一声:“百鬼阴兵,听我号令!”

    瞬间,刚刚平定下来的阴风又起,只是这一次,比之刚刚还要更加剧烈,就像方才那一会儿功夫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风,在这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怨灵从她身体当中接连穿过,破体而出之后发出了狂喜的长啸。

    安知灵咬牙承受着这一股巨大的阴蚀之气破体而出的痛苦,脸色煞白,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凛冽。那股阴风听她号令,又好似与她争夺身体,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将发令之人的血肉吞噬殆尽。

    阴风中瞬息间闪过千万张面孔,这千万张扭曲的面孔,最终又化为一张男子的面容,青面獠牙,状若厉鬼。

    安知灵咬破了舌尖,血珠沾到唇上艳若春花,隐隐有入魔之状,但目光却清明,只盯着那阴风中的男子面容,厉声道:“去!”

    那股杂糅了千百怨灵的阴风瞬间化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巨蟒扑去,立刻将它庞大的身躯,压制在这碎砾满地的洞中,一动也不能动。

    巨蟒挣扎起来,它全身上下每一节蛇骨都在扭动着,抗拒着身体上的这股力量。这力量虽还不足以将它扼杀,却也足以将它压制在地难以动弹。

    两股力量交织纠缠,像是一场无止境的肉搏战,只看谁先一步耗光了体力。

    起来,你倒是给我起来啊!

    安知灵脸色青白相交,她虽靠着聚灵石汇聚了这地宫中的怨灵之力借为己用,但也只能控制一时,不用多久,怨气反噬,她还执意化用,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甚至不用多久,在风声和鬼哭声里,她甚至清楚听见了香囊中聚灵石破裂的声音。

    “谢敛!”

    力竭将近之时,她终于高声大呼,这声音一出,随即一口鲜血也跟着吐了出来。

    躺在地上的人终于动了动,他耳膜“嗡嗡”的耳鸣还没褪去,但这一片混沌里,似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因为疼痛巨蟒挣扎的厉害,它也能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正在减弱,起码已经足以叫它抬起蛇头。它微微扬起头,露出柔软的蛇腹,暗黄色的瞳孔微收,竖成了一道长线。

    这是进攻的前兆。

    伴随着最后的一声长啸,蛇头暴起,安知灵终于被这股负隅顽抗最后一击的力量,冲击得弹出了几米外。她心中一沉,伸手抚着心口,勉力坐了起来。长啸声还在山洞中回荡,但是最后的收尾却落在了一个突兀的音上,像是被人活活扼住了喉咙,再发不出任何响声。

    那是“凝霜”!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剑锋恍若黄泉幽冥之水洗练,剑风所到之处百鬼同哭,万艳齐哀。他这一剑已尽了全力,也几乎全凭本能。那一刻,多年苦练参悟不得的“凝霜”竟叫他在这样的绝境中鬼使神差的使了出来。

    长剑从下往上贯穿了蛇口,连带着它鲜红的信子一柄被钉死在了一起。那一剑甚至刺穿了蛇头,毒液连着蛇血喷出,溅了捕蛇者一身。

    一身黑衣半身血的人,这一击后长剑脱手,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安知灵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这地宫已经剧烈的抖动起来,这一回,这皇陵是当真要坍塌了。

    她按住伤口,飞奔到那黑衣男子身边,对方显然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状态。她咬牙扶着他,在转瞬就要摧毁的山洞当中前行,终于赶在头顶的巨石落下之前,纵身跳入了水中。

    潭水冰冷刺骨,这种时候反倒使她清醒了一些。

    往深处走,腰间的香囊球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微弱的光芒。安知灵往水底看了一眼,她咬牙扶着人往下潜,没过多久,果然在水底水草掩埋间发现了一具无名尸骨。

    她伸手往尸骨四周探了探,摸到一个硌手的物什,腰间香囊小球又是一闪,她来不及看一眼确认。身旁昏迷中的人,不知水性如何,她不敢冒险,捡了东西之后,就加快速度往外游。不久终于看见头顶一丝光亮,慌忙手脚并用,朝上浮去,浮出水面之后,大量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终于叫她长舒了一口气。

    墓中不知岁月,下墓时正是白日,出水后,却是月色当空。一轮满月斜挂在天边,月光洒在水上,恍若另一处人间。

    第31章 鬼影重重十二

    安知灵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眼,发现此地似乎是一处河道,天色已晚,月亮幽幽挂在空中。她来不及多想,先将身旁的人推到了岸上,随即自己也爬上岸,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又转头去看他的情况。

    冷月下,谢敛双目紧闭,湿发粘在脸上,更衬得他面色苍白,不必伸手探他鼻息,就知道他情况很不好。

    安知灵跪在他身边,双手叠加按在他胸口上,用力往下交替按压。之前她曾在皇陵里告诉他说自己长在江边精通水性,确实不是骗他的。她幼时常看见江上的渔民救落水的人上来,就是用这个法子。只是她之前从没试过,并没有多少把握。

    这样用力按压一阵之后,地上的人并不见醒,她又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想也不想地俯身下去,往他口中送气。

    地上的人嘴唇柔软而冰冷,鼻息微弱,月色在他眼睑打下一层阴影,有种不堪一击又脆弱的美感。安知灵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莫名的心慌,甚至没有察觉按压着他胸肺的手指都有了微微的颤抖。

    她只是重复交替地低头为他渡气,又起身不断按压他的胸肺,脑子里一片空白,全凭本能行事,怕是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想将人救回来。

    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地上的人终于呛了一口水出来,紧接着咳嗽起来。安知灵脱力地往后坐在了地上,才发觉这样的天气,自己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谢敛睁开眼睛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天上挂着的那一轮满月,第二眼才看见坐在一旁微微喘息的蓝衫女子。她模样看上去异常狼狈,因为刚从水中出来,衣衫皱巴巴地贴着身子,几缕头发粘在脖颈上,发髻凌乱。不过或许也是因为浑身湿透的缘故,倒显得她脸上那双猫儿似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润过的黑曜石一般,叫人忍不住想伸手确认一下,那眼睛里是不是当真蒙了一层水汽。

    他撇开头:“……这是哪儿?”一开口才发现喉咙痛的厉害,声音也较平日喑哑低沉。

    “不知道。”

    安知灵喘匀了呼吸,见他想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刚才看了,你骨头应该没断,但伤口溅到蛇毒,需要尽快上药包扎,不然也撑不了多久,你有什么法子?”

    “我怀里有解毒丹。”谢敛抬了抬手。安知灵看了他一眼,伸手从他衣襟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刚刚他昏迷时一心救人,倒是心无杂念,如今他醒了,从他怀里取一个药瓶出来,却忽然觉得尴尬了起来。

    “你运气倒好,这药竟还能用。”安知灵清咳一声,胡乱倒了几颗出来,扶着他起来服下。这药虽不能彻底解毒,但是将毒性压制一阵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当务之急还是需得尽快弄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也好早点离开。

    谢敛服了药后,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二人似乎是在江边,这附近大片的芦苇荡:“这地方有些眼熟。”他忽然道。

    “什么都看不清你眼熟什么?”安知灵嗤之以鼻,她站起来往附近走了走,没有多远就听她又折了回来,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你猜我找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清,我能猜到什么。”他声音里一丝淡淡的戏谑,好像连眼下的处境都好过了些。

    安知灵不与他计较,边上来扶他边啧啧道:“你运气真是见了鬼的好。”

    “或许是你运气好。”谢敛任她架着。

    谢敛看着虽瘦,但毕竟是习武之人,体重自然不轻,再加上安知灵比他矮了近半个头,他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的时候,感觉到她实在撑不住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还是咬牙站住了。她大概冷得厉害,夜风吹过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安知灵自己大概没有意识到,她只是咬牙切齿的,扶着他往芦苇荡走:“要运气好,我倒宁愿同你换一换。”

    谢敛无声地笑了笑,奇怪得很,自打他能够独自下山之后,就再没遇见过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况了,但他今天晚上的笑加起来倒比平日里三天的都要多。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拨开芦苇荡,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谢敛也不免一愣,就听安知灵得意道:“你也没想到吧?”

    确实想不到。

    芦苇荡后是一个荒僻的渡口,渡口上系着一艘小竹筏,与那日初到雾江时的竹筏一模一样。兜兜转转,他们恰巧竟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安知灵将他扶到竹筏上坐下,将渡口木桩上的绳子解了,竹竿一撑,小船便悠悠地划出了芦苇荡。

    仔细想来,距离那日江头重逢大概已过了三日,但经过地宫中这生死一遭,回想当日却好似已是前世的事情了。

    安知灵站在船头微微喟叹道:“没想到那皇陵的潭水接通的竟是雾江。”

    谢敛不应声,他望着这水平如镜的江面,过了许久才道:“来时江上船工说雾江闹水鬼,或许就是那墓中的巨蛇,偶尔从地宫顺着江水出来觅食。”

    安知灵点头笑道:“那谢公子为民除害,可算是又做了一桩好事。”

    谢敛听出她这话是挪揄自己,便道:“安姑娘也是。”

    自打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听他正式喊了自己一声“安姑娘”。安知灵愣了一愣,随即又笑起来,这一声之后,好像有一些什么就与过去不同了,此前种种皆如云烟消散,直到此时二人才算拨云见月,宛如初识。

    四更的时候,有人拍门,伙计翻了个身,懊恼地起身开了客栈的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姑娘,身上衣服还半干,狼狈得很。不待他开口抢先道:“来间空房,烧桶热水送来,再去镇上连夜找个大夫。”

    那伙计一愣,往她身后看,才发现她后头还有一辆牛车,车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犹豫道:“这大晚上的,恐怕不太方便。”

    姑娘眉头一挑:“开门做生意还有方不方便这一说?你若不方便,就将你掌柜的叫出来。”

    不等他叫,掌柜的也早听见了动静,从楼上穿着衣服下来。这镇子不大,但靠着雾江,平日里许多客商经过,镇上的人也算是看惯了生面孔在镇上来往。他一下楼,听了他二人的话,就已经明白了一半,上前赔着笑:“姑娘是住店?”他也瞧了眼她身后的牛车,神色为难道,“这位公子这是……”

    对方从怀里取了一块玉牌子出来,伸手递给他,也不多说什么,只问:“这生意做吗?”

    掌柜狐疑地伸手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牌子上刻着一个方字,正是方家商行的令牌。他顿时一惊:“这——”

    “这镇上可有方家的生意?”

    “有的有的。”掌柜忙不迭地将牌子小心地还给眼前的姑娘,听她又问了一遍:“生意做吗?”

    “自然自然。”掌柜在一旁还是一头雾水的伙计后脑勺上呼了一下:“还不快开门接这位姑娘进来。”

    安知灵却转身将牛车上半昏迷中的黑衣男子扶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呼吸灼热,她近身的时候微微睁开了眼睛,勉力看清是她,才又将半边身子靠在了她身上。

    伙计上前来搭把手,两人合力将他安置到了客房,又去镇上找大夫上门看诊。安知灵将那牌子交到掌柜手上:“有劳去方家的商行找个管事的过来。”

    掌柜不敢怠慢,如此忙忙碌碌到了天亮,这客栈里才勉强算是平静下来。

    谢敛中间醒了几次,每一次醒来都在不同地方。有时是在屋子里,有时是在马车上,但身边的人没变过。他猜想他们大概是在赶路,只是不知要去哪里,因为他每次清醒的时间很短,有时候可能甚至来不及和边上的人说句话。

    最后一次,他醒的时候在一个屋子里。只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解毒丹已经压不住他身上的蛇毒了。”是个陌生的声音,离他有些远,“……撑不过今晚。”

    屋子里安静了良久,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才听另一个声音缓缓道:“如果……”

    他耳膜“嗡嗡”作响,后边的话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等那一阵过去,只听刚刚那个陌生的声音道:“……这法子老夫虽闻所未闻,但若能成功,应当可叫他再撑一段时间。”

    什么法子?

    他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疑惑,隐隐有些不安,但又像被困在一片混沌中无法醒来。身旁的人大概是察觉了他的异动,探身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如同安抚。

    半晌,听见她说:“我明白了。”

    ……

    这片混沌又混沌,黑暗又黑暗中,他仿佛置身于雾江的水底。身子浮在水中,踏不到实地,眼前是水波粼粼,水波上大概有光,但伸手握不到实物。

    水中有人伸手缠绕住他的手指,她黑色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住他的身体,她苍白的面孔隐藏在长发中,伏在他的肩上。恍惚中,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些许酥麻的触感,随即,一阵尖锐的刺痛!

    谢敛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阳光明媚,洒进屋子里来铺了一地。窗边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高大挺拔的人影,他双手背在身后,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听见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冷淡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敛看清他的面容后不由一愣,窗外绿树成荫,远处隐隐传来琅琅书声,恍如只是一个午后大梦方醒,地宫、水底、雾江的冷月和芦苇群……都只是这一个午后一场漫长而难醒的梦境。

    卫嘉玉站在窗边,看他目光茫然了又清明,清明后又复茫然,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了左侧的脖子,那里有一个快要愈合的小小伤口,那一瞬间,他目光中的神色终于转为轻微的诧异,但又同时不易察觉地轻轻松了口气。

    谢敛抬眼对上卫嘉玉微微复杂的目光,轻笑道:“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章开新章。

    如果明天没更就是请假了,会请几天;如果更了,会坚持更一周,再请几天。

    想写感情戏,难受地搓手手???

    第32章 西北有高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