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奎辛：“我、我……”

    他支吾着答不上来，光知道这是唐元晴的前世，但完全不知道她前世的名字，还是叫唐元晴吗？

    老头子一听声音，带着些激动对旁边的老婆婆说：“你认错了，这分明是个小伙子。”

    也不怪老婆婆会把叶奎辛的性别错认。现代社会，留长发的男性数量不多，两人又都上了年纪，老花眼看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他才敢确定叶奎辛的性别。

    见叶奎辛说话吞吞吐吐，老婆婆自以为掌握了他的身份，耷拉着脸说：“小伙子，你走吧，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别看我们都是老年人，我们人手一个反诈app，你来这里没用。走吧！”

    叶奎辛听得雾里云里的，可他初来乍到，也不敢反驳。

    平日里，随便去一个秘境都得闯过守护兽的，像他们进入「元思境」也是先过了隐龙宗黑龙那一关的，到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得过了这两位老人设置的关卡？

    叶奎辛拿不准这一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老婆婆狠狠地把自己的拐杖往地上跺了跺，厉声说：“还不快走？！”

    叶奎辛慢慢地退了出去，但他又不甘心，只好蹲守在附近的一株大树上，他心想：总能蹲守到唐元晴从这一栋楼里出来吧。

    **

    唐元晴出门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尚弘方说动了溪川市作协的一位大佬，对方同意看一看唐元晴拟定的大纲。这是有求于人，自然不可能再要求对方上门，只能是他带着唐元晴去找大佬。

    老小区没有安电梯，尚弘方托人帮忙，两个人一人一边，连唐元晴带轮椅一起稳稳当当地抬了下来。

    在被推出单元楼的刹那，刺眼的阳光明晃晃地敲打着眼眶，唐元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晒过太阳了，可她的手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连遮太阳都不行。

    尚弘方注意到唐元晴的不适，加快了脚步说：“我开了车来，就在前面，上车就好。”

    叶奎辛就是在这一段路上窜出来的，他堵在轮椅必经的道路上，“唐元晴。”

    被人叫到名字，唐元晴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朝叶奎辛的反方向转了些角度。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陌生人了，尚弘方这样姑且算半个陌生人的都让她隐隐不舒服，何况是半路窜出来的人。

    看出唐元晴躲避的态度，叶奎辛的心沉了沉。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唐元晴认不出他这一种可能性，他以为：只要见面对方就会认出他来，紧接着会给出完美的方案，比如怎么离开「元思境」、怎么解封被魔主锁住的灵府……

    事实上，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叶奎辛早已习惯听唐元晴的建议，她总能给出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尚弘方停下推轮椅的脚步，低声询问唐元晴，“你认识？”

    “不认识。”唐元晴摇了摇头，看向叶奎辛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正巧常年在单元楼门口晒太阳的老婆婆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叶奎辛，布满皱纹的脸上变得更皱了些，她用力地一跺拐杖，指着叶奎辛骂：“你小子怎么又来了！别想骗我们小区里的人！赶紧走！”

    一听老婆婆这么说，尚弘方不再停顿，脚下步步生风，把唐元晴抱起来放到副驾驶上，又把轮椅折叠起来塞到后备箱里，车一点火就跑了。

    留下叶奎辛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幸好，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的灵力并未消失，索性去到隐蔽之处，使了一个障眼法隐去身形后，一路跟在唐元晴他们的车后。

    不过，唐元晴去找溪川市作协大佬的取经之路不太顺利。

    她脑海中的故事尚不成形，连主角都还没有，只粗略地设置了背景：要有正道，要有魔道，得有一些分别站队正、魔双方的势力，比如世家、比如宗门，到时候从某些世家宗门中挑几个人来当主角。

    在听唐元晴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大佬沉默片刻，“唔……你这样的想法更偏向于网络小说，我接触更多的是严肃小说，可能没有办法帮到你。”

    尚弘方站在旁边悄悄擦汗，他两次想打断唐元晴的话了，可惜都被大佬用眼神按捺了下来，只能老实装壁花。

    尚弘方扪心自问，他虽是作协的工作人员，但不算文学界的人，所以他也从没有问过唐元晴想创作的是一部什么小说，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部偏向网络小说的修真类小说。

    要知道，哪怕同样从事的是文字创作工作，但也有一条鄙视链存在：搞严肃文学的看不起搞网络文学的。尚弘方也是其中一员，他不创作，但他打从心里觉得网络文学难登大雅之堂。

    正是因此，他认为唐元晴的后路只能从严肃小说中找，或许是从讲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来穿透社会最尖锐的矛盾，或许是久病之人讲故事时字里行间爆发出来的顽强求生意志……总而言之，她应当写的是一部类似的小说。

    尚弘方深信：命运越是悲惨，经历的苦难越是沉痛，越能造就出伟大的、不朽的巨著。

    怎么就跑偏去写什么修真小说了？

    尚弘方皱着眉头，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拽唐元晴，他很想开口道歉，说唐元晴这次没准备好，等他们下次准备好了再来请教。

    “不必妄自菲薄。”

    大佬的心态倒是很平稳，他的余光扫过尚弘方，目光重新聚焦在唐元晴的身上，说：“网络小说也有出彩的，而且经济效益比严肃小说更好。只是，我听说网络小说可能更讲究‘爽点’，我不能随意评价一个故事的好坏。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介绍一位专职创作网络小说的朋友给你认识。”

    唐元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她胡乱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好，谢谢。”

    大佬不忍心让唐元晴白跑一趟，想了想仍然出声指点道：“不管是网络小说，还是严肃小说，只要是小说都有一点是相通的——灵魂人物。你的世界框架已经很完整了，但连主角都没定下来，除了这位男配，其他都是泛泛而谈，你不如从他入手，让他来做你故事的灵魂人物。”

    唐元晴：“好的，谢谢，我回去再想想看。”

    **

    夜晚，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唐元晴住在三楼，小区里的树木长得高大，新长出来的枝叶几乎与三楼齐平，投在窗户上的树影随风而动。

    她睡不着，可身体条件限制着她无法“翻来覆去”，她只好睁着眼睛盯着窗户，脑袋里一遍一遍地过着她所创造出来的世界，要选择谁来做故事的灵魂人物？

    从正道来看，她创造了代代传承的先知身份，上可承秉神意，下通修真世界中的每一个普通人；而从魔道来看，只要魔主复活、出世，祂在所有的魔修中一呼百应，人人皆以祂为首。

    选择先知或魔主来做故事的灵魂人物？

    唐元晴认真地回想着来自大佬的指导：灵魂人物会把读者们送到故事的核心中，而故事核心是用来揭露故事主题的。

    大佬当时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的故事框架很好，我已经能从中看到故事主题的雏形，必然是与命运有关。不管是先知还是魔主，一人承接神意，一人反抗神明，你从不同的角度着手，这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故事。”

    “若是相信命由天定，你应该从先知入手；若是不肯信命，那最好从你说的魔主入手，坏人也可以作为灵魂人物的。”

    唐元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搅乱的一团浆糊，她叹了一口气，把这些乱糟糟的思路全都甩出去，等到注意力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她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风的声音。

    “咯吱——咯吱——”

    这是老旧、生锈的窗户被推开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唐元晴紧闭着眼睛，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糟糕，不会是遭贼了吧。

    叶奎辛的声音平静，喊她的名字：“唐元晴。”

    他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她，但那两尊“镇楼神仙”几乎全天盘踞在单元楼门口，叶奎辛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在远处盯着，直到夜深了，整栋楼的灯都熄了，他才爬上这栋楼来。

    刚一翻窗进来，他就看见唐元晴不停抖动的眼睫毛，心知她还没睡着，又怕自己的举动会吓坏她——从白天简单的接触来看，唐元晴似乎变成了一个身体孱弱的普通人，叶奎辛干脆直接喊出她的名字。

    唐元晴视死如归地睁开眼睛，白天在落下遇到的陌生人映入眼帘，这人能喊出她的名字，可她100%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你记不起我了吗？”叶奎辛小心翼翼地问着，他站在阳台上一步都不敢挪，以这样的方式对唐元晴示意自己的无害性，直到他的眼角余光扫过她的电脑桌。

    唐元晴的电脑桌是摆在卧室里的。

    电脑主机看起来和普通电脑一样，但是她使用的键盘和鼠标显然都经过改造，让她使用起来不需要那么费力。

    打印机紧挨着电脑，她的手不便书写，大多数时候，她会把自己的想法打到电脑里，再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用铅笔圈出要改的部分，再去修改电脑里的原文档。

    她对于整个故事的构想都打印了出来，现在正放在电脑桌上。

    顺着陌生人的目光看过去，他似乎在看打印出来的这一摞构想，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是什么？唐元晴仔细回想了想，似乎是叶奎辛的人物小卡。

    叶奎辛的眼神很好，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步一步走近电脑桌，拿起最上面一层的纸张，一目十行，把自己的命运看在眼里。

    在直面对抗过魔主后，唐元晴就告诉过他任务小卡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是某一款游戏、某一部小说中的npc，就像《失控玩家》里的盖一样。

    可现在，拿着这张轻若无物的纸，叶奎辛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悄悄跟了唐元晴一天，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写一部小说，而他是她创造出来的人物之一。

    叶奎辛把这张纸轻轻按压在自己心口。

    他想，如果创世神是她，那他愿意信神，而且，他会是神最最最最虔诚的信徒。

    叶奎辛侧身看向唐元晴，再次轻笑着同她打招呼，“我是叶奎辛，我是你创造出来的。”

    第103章 真实世界？（下）

    “我是叶奎辛, 我是你创造出来的。”

    唐元晴难得得愣了愣。任凭谁遇到这样的事情，突然跳出来的陌生人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你笔下创造的人物，谁都会吓一跳吧。

    在惊吓过后, 唐元晴细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黑色长发用发冠束在脑后，一双眼睛里似是装满了清澈的湖水, 一望就到底，他的身形修长，光论气质，像极了天边清冷的月亮。可他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 丝毫不会觉得难以接近, 反而让人轻易就能感受到他的真挚。

    唐元晴在做人物设定的时候, 从没有考虑过笔下的角色们的容貌，但看着叶奎辛, 她觉得：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叶奎辛。

    当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后, 唐元晴惊觉她已经认可眼前的人就是叶奎辛,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竟然这么轻松就接受了。

    “那你会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元晴一边问，一边艰难地从床边拉过自己的轮椅，试图从床上挪动过去，她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有尊严些，至少能平视叶奎辛吧。

    几乎在她做出动作的第一时间，叶奎辛也凑过去帮忙，他的手很有力，轻轻一搂就把人抱到了轮椅上, 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进入了一个秘境, 然后就看到了你。”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 他没有说自己已经与她熟识已久，也没有说两人一起进入「元思境」的事情。

    现在的唐元晴身体确实很孱弱，也记不得两人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但叶奎辛能明显感觉到：她没有封锁起与外界交流的欲望，只要你与她对话，她仍然愿意说些什么。

    叶奎辛宁愿做阴鄙的小人，也想要藏起过往的种种信息，去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对他来说，唐元晴就像是一座在海里不断漂移的冰山，他的迷恋起于她被冰雪覆盖的模样，可他从来没有机会去看被冰雪遮住的部分。

    只有当冰雪消融时，冰山才会显露出她的另一面，红色的泥土或是黄色的泥土？抑或是坚硬的岩石层？可能有人讨厌冰雪消融时的冰山，但叶奎辛只想进一步、再进一步去了解他的冰山。

    隐掉了一些信息后，哪怕抱着不那么纯粹的目的，叶奎辛与唐元晴的交谈也非常地顺利。

    最开始，叶奎辛只会在夜里来找唐元晴聊天；渐渐地，他白天也会来，甚至主动承担了赵阿姨的一部分工作，唐元晴只好对外介绍说“这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连白玉琴也知道了叶奎辛的存在。

    两人聊的话题很广泛。

    有时是叶奎辛说起修真界的一些常识，诸如灵府、金丹一类的；有时是唐元晴给他科普一些常见的现代科技，比如电脑、比如空调；有的时候，两人聊的话题很宏大，讨论过后也很难有答案。

    唐元晴：“你说你不信命，可你现在也承认自己是我创造的人物，你的命数已定，生与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即便这样，你仍然不信命吗？”

    叶奎辛的声音很坚定，“不信。”

    他把饭菜从微波炉中热好端出来，一边解释：“当你创造出一部小说后，你毫无疑问是那个世界的神，可神总不能盯着每一个人的三餐。你不可能说出每个人每顿饭吃了些什么，这就是变数。”

    唐元用左手挖了一勺饭送进嘴里，“你这是歪理。”

    叶奎辛轻笑，“不是歪理，这是正理。神再全知全能，也不可能为每一位人安排每一处细节。当神无法掌握的细节多了，变数也会随之出现，命运自然也有可能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