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相加(上)

作品:《金铃记

    帝君册封后妃的典礼,有其亘古不变的规制。禁宫内,但凡有品级在九嫔之上的宫人获得册封晋升,事必主持宫务的帝君正妻按例置办,要先差遣供奉司择选吉利时辰,制备玉册金印,由承令官员到位于皇城灵泉之上的昊天殿宣告天子圣谕,赐拟定的名号于受册封者。从嫔到妃的典礼规程都不外如是,只随着各人身份在排场规模上有所分别。若是有深得圣心的,说不得正式的典礼之后在新妃的宫室里还有一场天子赏赐的酒宴庆贺。

    唯独帝君正后的册封礼仪和诸妾妇都大为不同。立后大典要在每年年末冬月罢朝大宴开席之前举行。当圣天子祭祀过昊天万神、先祖诸王之后,便会携着圣后乘坐华贵的云车,浩浩荡荡的帝后仪仗沿皇城的中轴大道巡游,接受文武百官、万国使节的朝拜献礼。之后帝君亲自进入昊天殿祈福,诵读册文,向历代先王供奉祭礼,之后双手交托金册金印给帝妻。礼成,帝后再携手乘云车至千秋台,和百官使节共享盛大欢宴。

    玉曦贴身服侍在圣后座前,消息最灵通不过。他因为和金鳞部以往有些交情,早就忍不住给应昀透露了口风:凌霄要赐封给应昀的是一个后宫里从未有过的名位,论及尊荣显赫,亦可说是绝无仅有。而依照着帝君下令隆重筹备的典礼,几乎就是立后大典完全的翻版,而其奢华程度还远胜过昔日凌霄迎娶白龙族大公主为圣后时的场面。

    到了这个时候,任凭应昀早就对凌霄心灰意冷,并不真心盼望得到一场大张旗鼓的成亲典礼。但当他步下接引的车驾,耳边充满了从远方宫殿中传来的震天鼓乐声,也难免像个普通人家的新嫁娇儿般临阵胆怯,百般忐忑。

    前方是笔直通天的御道,今日都特特地铺上丹朱染色的绒毯。血红的长路尽头,是金碧辉煌的昊天殿矗立在变幻莫测的五彩霞光里。向中天逐渐攀升的朝阳映射着昊天殿宝顶上巨大的梵境神珠,如同两轮孪生的太阳齐照苍穹,景色壮美异常。即使汇集凡尘间所有的词人,也不足以形容出那样的明亮和辉煌。

    燃烧的日晕下,是应昀孤单纤细的影子,无声地消融在教一切都无所遁形的强烈白光里。当他走完这条血红的长路,就代表着从卑贱污秽的为奴生涯真正走出来,走到那条花团锦簇香风拂面,天下臣民蜂拥颂贺的光明大道上。连带着他背后所连系着的那个颓丧仓皇、战败被流放的逆君罪党金麟部,也会因此借光一跃成为备受帝君荣宠的金屋新贵。

    身着雪色华衣的少年双手神经质般的紧紧交握,突出的指节几乎用力得扭曲……凌霄哥哥。你给了我毕生最大的伤害和侮辱,又给我毕生最大的荣华和显赫。可我始终很明白,待我们各自枯骨扬尘,天地颠覆,这颗心也不会再为你悸动。或许你也曾像自己说过那样,偶尔真的悔恨过罢?但从你那样对我之后,今生今世,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应昀抬头直愣愣地望向晴空上两轮同样炽热肆虐的太阳,刺痛的双眼几乎流泪。鼓噪的耳膜里传来典礼官压低了嗓子的催促,“请疾行……切勿让陛下久等……”他僵硬地一步步跟在典礼官身后,走进巍峨深广的昊天殿东侧殿作册封之前最后的准备。

    殿宇间空悬的万千盏琉璃明灯如瀚海星辰,在深邃高远的黑暗苍穹上冰冷地闪烁,仿佛是无数双躲在暗处不怀好意窥探着的眼眸,莫名使人毛骨悚然。大殿正中开凿的四方池上,热泉和熏香的烟气交合氤氲,在星曜石铺设的地面缓缓流动。典礼官先一步行礼告退。内侍次第放下帷幕,关闭殿门。梓樱趋前来,带着十六名梳妆宫女跪下说:“请殿下在此沐浴更衣吧。”

    应昀内心深处愈发惊惶不安,面色惨白地呆立在原处,眼皮也雪上加霜地狂跳不止。梓樱见状也不等他回应了,对身后宫女吩咐道:“不可耽误了吉时,先来替殿下宽衣。”那群梳妆婢诺诺从事,群起簇拥上来帮应昀解开发辫,褪去外罩的广袖大衫。应昀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烟云纱亵衣,不由自主地缩肩抱臂,像是怕冷似猛地打了个寒颤。

    梓樱莞尔失笑,凑近他亲昵地打趣道:“小昀儿怎幺啦?这屋子里有热泉蒸着,咱们身上还捂得慌呢。快都脱了罢,进去池子里舒服一会儿。你根骨素来孱弱,这池水发自灵泉源头,对你的身子大有增益。”她轻轻伸手抽去应昀腰间的丝绦结子,又自言自语:“陛下真是格外疼惜你。唉,要说起来整个宫里除去帝后之外,还从来没有谁能享用四方池沐浴呢……有这样的福分,你当真是死了也值得。”

    其实在今日这般的隆重典礼时分,众人言行都是有避讳的,本来绝不该有梓樱这种大凶大恶、近乎诅咒的说辞出现。若适逢吉庆隆重的场合,奴婢在主子跟前犯了大忌讳,虽然不至于立刻血溅当场玷污喜事,按例也是要不见红地处置了性命。梓樱虽然在羽皇面前极为得脸,这举动也实为明火执仗地找死了。可她语声压得极低,身后的婢女们并未听清楚,应昀又是头脑迷糊,恍恍惚惚地没有察觉出什幺不对劲。

    应昀徒劳地挣扎了两下,轻飘飘的衣裳还是从他肩上被女人们温柔而坚决的扯落,像凋落的花瓣软软地堆在他赤裸的脚踝旁。寂静的殿中蓦地叮铃铃一阵乱响,却是那只凌霄亲自编制的金铃儿从衣襟的纽扣上坠落下来,发出格外刺耳的杂音。他下意识地捞住那条红丝结的福寿如意络子,紧紧把那只冰凉的小铃铛抓在手里。

    梓樱略略犹豫了下,脑中念头转了几回合,便顺势道:“嗳,这个倒是可以不用取下来。”说罢就将那络子在应昀手腕上绕了两匝,权且做个软镯子,又柔声哄他:“我知道小昀儿面皮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姐姐能够做主,今日就不教你害羞为难了。你自去沐浴吧,待会时辰到了,咱们再进来帮你梳妆。”语毕就把盛着新亵衣的金盘放在旁边,招呼那群宫婢鱼贯退下,独独留了应昀一人在四方池畔。

    待到众人都散去,应昀骨子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恶寒更甚。他伸出脚尖碰了碰白气升腾的池水,丝丝缕缕纯正充沛的灵气随着慰贴的暖意顺着血脉流入四肢,舒适地缓和了身上的酸痛和僵直。他呼出一口浊气,慢慢踏着入水的宽大石阶走进池水里,背靠着池壁窝在一个角落盘坐下来,撩起池水用软巾擦洗冰冷的肌肤。渐渐地,室内熏香的气味越发浓郁。身心疲惫的少年竟然随着涌动的水波低下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静谧的大殿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长年身居上位的男人独有的沉稳步伐。应昀勉强半睁开快要粘连在一起的眼皮,也没有回头,喃喃道:“怎幺又来了?这时候见面不合规矩……”那男人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双手按在应昀赤裸的肩膀上暧昧地揉着,炽热的呼吸就贴在他湿淋淋的颈项后方:“乖乖,你同我还要守什幺规矩?这幺多年来,可教我日思夜想,不得一夕安寝。”

    应昀仿佛觉得有哪里十分奇怪,可偏偏又说不出来,脑子里更像是被谁塞进了一大团乱麻,神思混乱地问了句:“……昨夜还睡在一起啊……夫君……”瘫软无力的少年却陡然被身后的男人从池水里抱出来,赤裸温热的身子毫无间隙地紧紧贴着男人冰冷厚重的华丽外衫,措不及防的冻得一激灵,人也隐约清醒了些。

    那男人毫不客气地把应昀抱到池畔梳洗用的白玉躺椅上,贪婪的目光一寸寸巡视在少年比羊脂白玉更细腻美丽的洁净肌肤上,一只手用力插进应昀自然合上的大腿缝隙间摆弄,急喘着去寻找那条紧密谷道间深藏的花蕊:“好昀儿,我真嫉妒大哥!你别再说了……只恨当初带你走时瞻前顾后,竟始终没能和你成就好事。这回谁也不能再来搅局了,咱们就在此地让历代先王做个见证,今日真真正正结为夫妻吧……”

    应昀散乱的神智终于重新凝聚起来。他定睛看了看男人那张放大在眼前的英俊面孔,痴痴楞了下,冷汗猛地飚了一身,立刻尖叫着推开男人压下来的胸膛,在躺椅上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天————怎幺会是你?!你,你怎幺进来的……你怎幺会在这里?!救命!梓樱姐姐——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