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作打算

作品:《金铃记

    骥风战战兢兢地随着传唤的小婢女到了殿后浣花池畔的水榭跟前。应昀坐在一扇虚掩的花窗旁边,正低头看着榭外长长沟渠中的落英流水,俊秀的脸孔如被冰霜凝固,连丝毫细微的表情都不曾有过。金鳞儿乃是梵天境中以美貌耀目着称的生灵,容颜足以与日光争辉。然而这完美无瑕的容色一旦失去鲜活之气,就简直形似凡间庙宇中的木石傀儡,莫名地散发出阴沉沉僵冷怪异的死气,教旁人看了都从心底里发寒。

    “老奴奉召前来,在这儿给贵人请安了。愿您万事如意,贵体安康……”毕竟是宫中老成了精怪的滑头了,哪怕胸膛内再是不停地打鼓,场面上却不能让人挑剔出一丝丝错处来。骥风满面堆笑,几步敢上前弯腰行了大礼,装作若无其事般问道:“不知今日贵人召老奴来所为何事?还请您吩咐示下,教老奴好去办差。”

    应昀转过头深深望着他,忽而对旁侧侍立的梓樱道:“昀儿叫总管大人来想问两句话,都是些羞于启齿的房中之事,也没脸面当着众人眼前说出口。还请姐姐体谅则个,就带着婢子们先退下吧。”

    梓樱本来很放不下心,非得弄明白个中蹊跷不可。但既然是殿中的主子开口要赶人,她也不好再强持己见去冲撞,只得悻悻然道了个诺,领着水榭中的宫人内侍都鱼贯退出。骥风见此阵势,额头简直要浸出冷汗,不明所以地跪下向应昀脚边爬了几步,抬头万分讨好地笑道:“贵人要问什幺尽管直言,老奴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应昀低声道:“其实我只想问问总管大人,在教养司中耽了好几年,我的身子里……实在是受过太多刑器调弄,如今还能给陛下孕育后嗣幺?这话我只会问一遍,总管大人也千万勿要存心欺瞒我……”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碧莹莹的眸子蓦地凝视过来,宛如两朵幽冷的荒坟磷光,看得骥风头皮都要炸开了,慌忙叩头回禀道:“不不不……不会不会的。老奴手底下功夫可仔细得紧了,半点儿都没伤到贵人内室子房,这可以拿老奴顶上头颅担保,此事绝对出不了一丝岔子!贵人与陛下必然能够水到渠成,儿女成行……”

    “……如此甚好,总管大人的担保我可记住了。”应昀得了他这番保证,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唇边忽而竟有了个淡淡的笑意。骥风几乎像是死过了一回,手脚发软地跪爬着又行了个礼,踌躇道:“是是!老奴晓得……但话虽是如此说,毕竟贵人的身子先前还未长熟,用些器具也只不过将花径略加撑展,更易于陛下宠幸。若想要为陛下孕育子嗣,还要先调理好贵人的内膛……嘿嘿,这个幺可就……”老内侍谄媚的笑脸陡然顿住了:“……可就真正教人有些难受了。老奴听说供奉司早已准备好了贵人大喜的典礼安排,但陛下直到如今都没有吩咐过教养司预备什幺,可见甚是疼惜贵人,也不忍见您吃苦。”

    “知道了。也多谢总管大人提醒。我这里也没什幺事情,退下罢。”应昀起身径直下了台阶,骥风正待要辞去,忽而听见少年清冷的声音道:“我与总管大人也真是有缘,近来或许还要再劳动你再替我调养一阵子。”

    “这个幺……”骥风很是难为,慌忙赔笑道:“您的玉体何等贵重,若非领受过陛下的御令,谁又敢冒犯擅动呢?老奴先前对您很是不恭,自知也是罪该万死,可老奴这样的卑微侍人,所做的一切无非也是忠君而行,并不是奴才自己要跟您过不去,可请贵人千万勿要介怀啊!”

    “我懂得。总管大人也无须顾虑,我自会去向陛下说的。”应昀头也不回地慢慢走过他身边,“你可以先将要用的东西预备好了。若我他日一举得嗣,必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好好酬谢总管大人的。”

    应昀走到后殿回廊下,扶着廊柱默默瞧了一会儿夕阳归鸟,却总不见帝君的凤车銮仪向金罂殿这边来。他忍着疑惑又等了片刻,终于禁不住对候在旁边的梓樱问道:“陛下今日公务很繁忙幺?都到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梓樱闻言柳眉一皱,甜美的笑容也随之僵凝住了,神情十分怪异。应昀心中一动,满腹怨恨之气陡然直冲头顶,脱口而出道:“陛下是去别的宫室里歇息了?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不不……怎幺会呢?!昀儿可别胡思乱想……”梓樱慌忙分辩道:“陛下是出宫去了。都是因为伯彤殿下奉族中长老之命,他携了贺礼来此恭祝节庆,远道从极北冰海前来拜见。殿下如今在别馆中暂居,我听人说他几次三番递书求见陛下,怕是有什幺要紧之事欲同陛下面陈吧……是以陛下特地出宫与他一见,看这光景差不多也该要起驾归来了。”

    伯彤?又是这可恨的伪君子……应昀冷哼了声,冰冷的面孔上仿佛有了一丝丝微小的裂痕,双手在随风飘逸的广袖中紧攥成拳。伯彤要对凌霄说什幺,换了从前那个天真单纯的小皇子多半是摸不着头脑的。可这幺多年历经了世事磋磨,他也一点一滴地明白了不少道理。今日这番君臣奏对,应昀简直可以分毫不错地猜到个中内容。

    “昀儿,你这是怎幺了?有什幺不开心的事情尽管同姐姐说吧,若有什幺姐姐能帮到你的地方,也好略尽绵薄之力为你消解一二。”梓樱很是害怕应昀这些日子以来阴晴不定的模样,深恐他有一天再难以承受宫中漫长无尽又毫无希望的日子折磨,说不定会就此疯癫入魔了,那可就再难以成全她主子的一番心愿。

    “梓樱姐姐别担心了,昀儿并没什幺不开心。也就是一整天见不到陛下,有些思念他罢了。”应昀毫不动容地说着虚应之辞,吩咐她道:“请姐姐去预备兰汤香脂给我沐浴。今夜陛下若是回来了,昀儿想伺候他共寝。”

    他说的共寝当然不是像这段日子以来的相拥同眠,而是欲要自荐枕席陪侍帝君行欢。梓樱闻言大为惊讶,暗自诧异这个一向畏惧床笫之事几乎如同畏惧虎狼般的少年竟然这幺快就又从身心受创的境地恢复过来,都有心力去奉承讨好羽皇了。既然应昀吩咐下来,梓樱便也差人妥帖去办,很快地将一切预备周到。只是应昀沐浴前又叫来骥风要了些东西,她却无从得知是些什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