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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

    散步吗,好孩子?去吧。”

    如果遇上下雨天,他们会睡到中午,缠在一起,躲在温暖的被子里,直到下午茶时间才懒洋洋地换上比睡袍稍微得体一些的衣服,溜到厨房去。几天前他们把久未使用的圆形咖啡桌和藤椅搬回日光室,把它变成一个小茶室。窗户对着笼罩在雨里的草坪,阵雨难以捉摸,可能滴滴答答下两天,也可能电闪雷鸣一两个小时,然后骤然放晴,阳光把残留在草叶上的水珠烤成粘腻的雾。亚历克斯把书房里的打字机搬进日光室,声称是用来打信件和电报,事实上是在修改一个短篇故事,时不时把零碎的段落塞到哈利手里,问他的意见。从片段来看,是个恐怖故事,背景是1870年代,最初的版本描写了一个气氛阴森诡异的小镇,在短短一周内来了好几个陌生人,先是一个矮小的律师,然后是一个富有的寡妇和她的随从,接着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奥地利人和一个法官,他们似乎互不认识,但出于难以理解的原因,都带着套索和网,像是准备猎狼。另一个版本开场就是两个掘墓人收到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和一封信,告诉他们一辆马车会在指定日期出现在指定地点,他们需要把里面的棺材运到一个偏僻小镇埋葬,然而就在到达小镇的前一天深夜,掘墓人察觉到尸体不翼而飞。

    看了更多的手稿之后,哈利意识到这不是同一个故事的两个版本,很可能是两条并行的情节线,但他始终没有见到小说的全貌。亚历克斯用钢笔在打好的文稿上修改,经常整段整段划掉,在旁边用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缩写和符号写上新的主意。

    “只是一个消磨时间喜好。”每次哈利问起的时候,亚历克斯都这么回答,“不值得认真看,哈利,说真的。”

    然而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一个沉甸甸的邮包寄到了大宅,经由一间旅馆转寄来的,收件人是D·彼得森先生。“必要的防备手段。”亚历克斯解释道,拆开邮包,从里面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书稿和一封信,迅速读了一遍,笑起来,递给哈利,“看看老学究被吓坏时是怎样的。”

    那是一封言辞激烈的拒信,指责“彼得森先生”的作品“下流、肮脏而且反基督”,而且“为你自己着想,先生,我建议你烧掉这些不堪入目的稿子”。哈利折起信,放回信封里:“你写了什么?”

    亚历克斯翻开书稿,找到其中一个段落,指给哈利看。哈利扫了一眼,抬起头,看着亚历克斯,后者冲他露出酒窝,像只打碎了花瓶而又洋洋自得的猫咪。

    “这非常。”哈利搜刮着合适的词汇,好形容这些露骨的描写,“真实。”

    “想象一下编辑们的表情,哈利,他们很可能吓得请一个牧师来给整个出版社驱邪。”

    “你给多少个出版社寄了稿子?”

    “所有。这是唯一给我回信的,可能是为了骂我‘反基督’。他们不能想象整个牛津有多么‘反基督’。穿上外套,哈利,我们要到邮局去一趟。”

    “请别告诉我你打算回信。”

    “不是,我准备换一个名字把《守灵》寄出去,看他们会不会改变主意。”

    “《守灵》是什么?”

    “丢了尸体的掘墓人,哈利,你看过的。”

    “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没写完。”

    “现在写完了。”亚历克斯把外套丢给他,“别慢吞吞的,这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他们用“R·比索普”的名义寄出了书稿,回邮地址填的是牛津的“海雀和三叉戟”小酒馆。镇子上的小电影院在放《吉伯特与苏利文》,对这个偏远海边小镇上的很多人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彩色电影,非常新鲜,因此放映厅里总是挤满了人。哈利和亚历克斯买了两张票,看这个下午的最后一场,很巧合地,也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等他们离开电影院,开车穿过田野的时候,八月的太阳已经露出疲态,低垂在树梢上,把草地染成焦糖般的黄棕色。

    ——

    “玛莎八月底回来,我们刚好要回到牛津去了,一切如常。《守灵》确实出版了,没有人对此多加注意,它只是一本便宜的恐怖小说,讲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在阴森的沼泽里追一个本应死去的男爵,因为钱,因为贪念,因为心有不忿,大多数人看完就忘了。不存在的‘R·比索普’先生收到了一小笔稿费,很可能都花在香烟上了。”

    “‘就像所有夏天一样,这一个夏天也结束了’,《永恒夏天》第十二章。”记者说,在察觉到老人的目光时耸了耸肩,“我很可能是除了你之外最熟悉这本书的人,普鲁登斯先生。”

    对方笑了笑,没有回答,在沙滩和长堤交接的地方停下脚步。一阵雾气被海风吹来,短暂地遮住了视线,又迅速被吹散,灯塔伫立在防波堤尽头。

    “看,里弗斯先生,我们到了。”

    tbc.

    第17章

    灯塔是个空壳,只剩下没有扶手的石梯,沿着斑驳的墙壁蜿蜒向上,犹如冻僵的藤蔓伸向灰白的阳光——塔顶如果不是原本有个天窗,那就是发生了小型塌方。砖块从成片剥落的油漆之中露出来,长了苔藓,呈现出一种枯叶般的棕黄色。沙包垒在楼梯底部,天长日久,已经压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一个孤零零的自行车轮子靠在墙上,旁边是一双被老鼠啃过的皮靴,和扔在地上的船桨一起缓慢腐烂。记者跨过船桨,凑近弯曲的石阶,打量上面的焦痕和方形凹槽,应该是固定扶手用的,木扶手,毁于一场在未明时间发生的火灾。他转身看向普鲁登斯:“我们要上去吗?”

    “为什么不?我从不半途而废。”

    脚步在灯塔里激起重重回声,人声也是,因此当普鲁登斯说话的时候,词语在弧形墙壁之间碰撞,像装入滚动木桶的湿润葡萄。记者刻意放慢脚步,以免超过普鲁登斯,这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老人每走三四步就需要停下来,扶着墙壁喘口气。

    “亚历克斯用‘R·比索普’的名字写了四个悬疑小说,都是短篇。《守灵》之后还有《黑边信》、《莱肯街11号》和《丰收》,然后他对悬疑故事的热情消失了,就像这样,”普鲁登斯打了个响指,“火苗熄灭,亚历克斯随手丢弃‘R·比索普’,转身寻找别的冒险去了。出版社前后写了四封信问‘比索普先生’发生了什么,亚历克斯回信告诉他们‘比索普先生’在安达卢西亚度假时不幸淹死了。”

    淹死了,灯塔的回声忠实地重复道,淹死了。

    “然后他写了《埃格尼斯的风筝》,用的是‘M·西尔斯’这个笔名,这是他第一本进入公众视野的书。”记者说,他也有点喘不上气了,两人正好爬到灯塔中间,螺旋状的楼梯往上下两个方向延伸,哪边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