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8

作品:《错生

    枝,

    一楼烟雨暮凄凄。

    凭栏惆怅谁人会?

    不觉潸然泪眼低。

    暮秋时节,重光称病辍朝,将朝中事务交由信任的臣下代理,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山舍。

    此时的露晞腹部已高高地隆起,看起来应该有些月份了。她呆呆地坐在竹床上,身上蓝色的布裙被她压得有些褶皱,垂下的青丝像一床乌黑的衾被包裹着她那娇小的身体。

    重光默默地坐在屋外的石阶上,他望着那高高的天,视线被远处重叠的山峦遮挡,只能看着一排秋雁飞过,变成了一个个黑压压的小点点,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山中的野菊花在风中散发着奇异的幽香,鲜红的枫叶落满了山岗。

    重光一直默默地坐着,看着天边的彤云一点一点地褪去,漆黑的夜幕一点一点地浸染了天空。他回过头看向里面那一直眺望远方的单薄身影,风吹起了窗前用青藤编织的帘子,月光柔柔地泄在地上。

    他默默地转了回去,留下了无声的词句。

    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个月后,露晞临盆。

    山舍中传来了一声声嘶吼,重光跪在空旷的山谷中,只在雾内留了一个他从附近山村请来的产婆和一个帮把手的丫环。

    高远的重山像一重重厚厚的屏障,望着山上高耸的树木,他觉得自己渺小得如一缕尘埃一般。

    “哇哇哇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当痛苦的嘶吼变成了清亮的啼哭时,重光起身缓步走向了山野中的屋舍。

    “恭喜公子,是个男孩。”产婆笑吟吟地抱着刚被过上襁褓的婴孩向他走来。

    “同喜,同喜。”重光挤出了一个笑容,他伸手接过了产婆手中的婴孩,掏出银钱递给了她。

    小小的孩子在他襁褓中啼哭,细碎的阳光照在了他那光滑嫩白的皮肤上,显得他像一块未染尘埃的润白软玉,一双乌黑发亮的瞳眸像一潭透彻可鉴的乌泉。

    那一刻,重光顿时生了不想让他被这个世界浸染的心。

    是夜,重光抱着那小小的孩子来到了山中的古刹,他跪在了那个老和尚面前。

    “高僧,求您收了这孩子为徒吧!”

    第26章十一

    周露晞诞下一子,待孩子断乳,重光将他送至老和尚居住的古刹,又将露晞接回了宫中。

    不久之后,朝堂上传来了南汉灭亡的消息。

    “官家,汉与我唐相邻,今汉亡······”

    下一步就该轮到南唐了吧······

    高台下的众臣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他们跪俯着,仿佛在跪拜着一座神像,旁边的金炉发出袅袅的灰烟,仿佛是那祭祀的香火。

    然而神像终究不是神,它只是一座像,一座被人摆在高位拜祭的像。

    “退朝。”早朝最终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结束,重光拖着沉重的肉体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那一刻,他觉得众人的信念就像一块块巨石,重重地砸压在他的身上。

    他不是神亦不是像,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走出大殿,重光遣散了宫人,如幽灵般独自晃荡在这偌大的宫墙之内。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初春的太阳挂在天上暖柔柔地照耀着世间万物,在草木旁投下一片不大不小的影。

    重光闭上双目,张开双手,头向天空。阳光下,和煦的春风夹杂着轻飘飘的白絮扑上了他的脸颊。

    顿时,他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淡淡的、静谧的美好。

    太阳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照耀万物,亦留下阴影。人们将太阳当做神明一样崇拜,而太阳依旧是在他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不知过了多久,重光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御书房走去。他要去批改奏折、亲自审理大理侍案件,还要去翻四书五经,因为他明天要亲自主持科举考试。

    穿越过来之前,他曾经看过运行关于朝代更替、国家灭亡的历史纪录片,他看过各种被摧毁的神像和人们倒塌的信念,他知道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朝代的诞生和灭亡就像昼夜的更替和四时的变换一样,他的国家亦如是。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着自己轨迹变化,就像太阳一样,即使将要落山也依旧照耀万物。

    世间万物皆如此,从生到死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变化,按着自己的轨道运行,在每一个时段都行使着不同的职能。

    他和太阳一样,既不是神也不是像。

    他是一个人。

    南汉灭亡后,南唐更加岌岌可危。过了几年,重光派遣六弟郑王李从善出使北宋,不想被赵匡胤扣押汴京,迟迟不放归,从善的妻室郑王妃终日以泪洗面。

    又过了一年,又是一年初春,在一个傍晚,重光在宫中的临春阁摆设酒席,邀请郑王妃参加,携亡妻之妹周露晞同往。

    迟迟的暮日从远处的山上一点一点地滑下,徐徐的东风徐徐地吹皱了凉亭外平静可鉴的湖面,飘落的梅花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在笙歌之中款款浮动。

    此刻的郑王妃默默地坐在酒桌前,未施脂粉的容颜在落日的余辉中显得分外憔悴,她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蓝色的常服上绣着一对洁白的鸳鸯。

    相思之苦重光亦感同身受,他举起了酒杯,将杯中之物倒入口中,他希望这酒能够麻痹他的神经,麻痹他内心的哀恸,可是——他做不到。

    在这歌舞升平的笙歌醉梦中,他又赋下了一首词。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宴散,重光独自一人坐在从善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宫殿外的石阶上,飘飞的梅花如点点飞雪般飘落在青青的浅草上,月下的清辉轻柔地笼罩着他的醉颜。

    夜风拂过,重光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梧桐,粗厚的枝干上刚刚抽出几点新芽。远远望去,他似乎再也找不见那道从善小时候在树上刻下的痕迹了。

    那是从善五岁时的光景,那个时候小小的他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树上划下了一道小小的线,然后蹦跳着说:“我现在这么高,明年会长多高呢?”

    然而第二年······那稚嫩中带着委屈的声音似乎还在重光的耳畔回荡。

    “六哥,我怎么愈长愈矮了?”

    重光苦笑了一声,一滴泪地落在了洒满月光的石阶上。

    他又想起了从善弱冠时,他解下身上的玉佩戴在从善身上时,从善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皇兄,使不得!”

    他只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兄弟,含着泪说了一句:“子师,我们是一家人。